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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愿意去做兄长,或许有个依赖自己的弟妹并不是痛苦的事,他只是太胆小,怕父亲成了别人的父亲,家也成了别人的家。
宁知非走在一条很长的路上。
这是父母安排的,他命中注定要走上的那条。
在这条路上,他与燕淮素未谋面,更不会有燕双。
宁知非一个人走在堆砌的石板上,一眼望去看不到路的尽头,只知道这道路看似坦途,但处处陷阱,稍有不注意便是万劫不复。
他觉得很冷,也孤单,或许路上有过快乐,可消散得太快,来不及记住。
他在路上走了很久很久,不能哭也不能笑,只是面无表情地走着。
路的尽头是祖辈们长眠的地方,他走累了,终于与他们躺在一起,成为文字上的几笔,一块石碑,一个符号。
宁知非心里清楚,这才是他原本要走的路,可是他并没有因此得到幸福。
即便在真实的世界里,阴差阳错,家破人亡,他没能走上那条路,可道路坍塌时迸散而出的碎石,依然压在他身上,令他喘不过气。
宁知非大汗淋漓地睁开了眼,看着陌生房间的窗子,恍惚忘却掉今夕何夕,只知道天色已经沉了下来。
“孩子暂时没事,你好好休息,身上的刀伤我也帮你都包扎过了。”太医说,“你要卧床两天,不能随意走动,两天后看情况你能不能下地。”
宁知非背上有伤,不能平躺,只能侧着身子睡着。他摸了摸肚子,没有恢复平坦,孩子确实还在,他松了口气。
程鹤远听见动静,走到了床前,朝宁知非说:“你也太胡闹,这种事也能瞒着侯爷?”
“现在还有谁知道?”宁知非顾不上跟程鹤远聊自己的想法,开口便问。
“我、少爷,还有太医。”
“那就麻烦程统领帮我继续瞒着吧。”
“不帮。”程鹤远没好气地说。
宁知非便对太医说:“大人,那请你先替我瞒着吧,任何人问起都不要提这件事。”
太医应下,在他这个位置,不仅要伺候宫闱,还会出宫给王侯勋贵医治,各种事见了太多,嘴巴不严的人,总是不长命的。
等到太医离开,宁知非才跟程鹤远说:“侯爷那里我之后自然会告诉他,你不要乱说。”
“知而不报侯爷会怪我。”程鹤远坚持道。
“现在侯府正是用人之际,侯爷遇刺的事没有头绪,陛下的嘱托也没有进展,侯爷的毒也还没解开,不能因为我让侯爷分心。”宁知非说,“你替我瞒下来,侯爷日后要是问起,你就只往我头上推。”
“往你头上推?我不想在侯府里混了?”
话虽如此,程鹤远权衡了一下,决定暂时还是不要掺和进宁知非跟侯爷当中去,说到底他是陛下的人,犯不着为了侯爷得罪宁知非,最后自己里外不是人。
但侯爷那边,肯定也是不能一直瞒着……
“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到时候你不说我就说了。”程鹤远妥协道。
宁知非侧过身,朝程鹤远双手合十表示感谢,程鹤远冲他摆手,离开了厢房。
宁知非想回自己院子,问了太医,太医建议宁知非最好不要走动,这几日更衣最好也在屋内,而且住在这里方便自己同时照顾他和侯爷两个人。
干系到侯爷,宁知非就不再有别的考量,况且如果不能时时在侯爷身边,他也并不会安心。
他担心燕淮的情况,想要去看看他,但太医不让走动,宁知非深知这种时候不能再拿自己的身体给侯府添乱,只乖乖卧床配合太医的叮嘱。
宁知非笑着跟太医聊了会儿天,玩笑着抱怨了药苦,才又虚脱得睡了过去。
很晚的时候,宁知非从梦里惊醒,下意识感觉到了窥探的视线,不由心生警惕。
他护住小腹,尽量缓慢地起身,坐在床榻边沿,朝门的方向看去,却发现是燕双站在那里。
燕双一言不发,不知道站了多久。
宁知非只穿着白色里衣,腹部的隆起更显眼,稍微留心便能看出他身体的异常。
他看到燕双,护住肚腹的手臂挡得更紧。
宁知非怕燕双因为即将出生的弟妹不高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异样的身形。
可这个举动在燕双眼里,却像是明晃晃的戒备,燕双觉得宁知非在防备自己会伤害到他的孩子。
燕双心中一沉,更加笃信这个孩子出生后,宁知非想方设法把自己排除在侯府之外。
“少爷……”宁知非开口,却不知缘由地紧张起来。
“宁知非,你是怎么跟我说的?你不是没有怀孕吗?那你肚子里的那个孽种是哪来的?”燕双说着话,声音却在发抖。
可笑自己竟然信了,居然信了。甚至还一度觉得,宁知非总比辽国郡主要好。
宁知非还不如辽国郡主,郡主是为了国,不得已嫁到侯府,不会要求更多,但宁知非他不仅要侯府名正言顺的主人位置,还想要父亲全部的关注与爱。
巧言令色,花言巧语……与自己那个见异思迁的父亲,倒也真是天作之合,燕双哂笑着,却也觉得心底一阵悲凉。
“少爷在害怕什么呢?”宁知非仿佛一眼看穿了燕双的色厉内荏。
宁知非是个很聪明的人,很轻易就看穿了燕双所担心着的事情,不由生出几分心疼。
其实只用一句话,就能让燕双平静下来,但那句话宁知非永远不会说,做他的孩子不会得到幸福,他只会为自己的骨血带来诅咒与梦魇。
只他自己一个做侯府的狗就好。
“害怕?我为什么要害怕?”燕双口是心非,迈步走进了里屋,月光下,他能清楚地看到宁知非那张因为失血过多而带上苍白的脸。
鬼一样。
“你厌恶它吗?打算怎么处理?让我流掉它,杀了它吗?”宁知非轻声问。
“我……”燕双沉默迟疑,“我没有那个意思。”他只是……太害怕了。
宁知非安抚道:“不要怕,它的到来不会改变任何事,我永远都是侯府的下人。”
“我不信。”燕双回应道。
没有一个人会拒绝往上爬的机会,燕双不相信宁知非会是例外,不信他会甘心永远只做一个侍卫。
除非他能拿出使自己信服的例证。
宁知非冲燕双笑,他眼前便有最好的例证,但他选择一语不发。
宁知非想将燕双拥入怀里,安慰他,说不要怕,但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冲他笑。
时间好像凝滞了一瞬,燕双仿佛感知到了宁知非的安抚一般,忽然冷静下来。他看着宁知非,觉得他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面目狰狞。
他们毕竟已经生活在一起十几年,燕双对他的感情,总是复杂。
燕双突兀地问:“你见过我爹吗?”
这次宁知非没有像之前那样跟燕双说你没有爹,这个时候他深知不能做出任何挑衅长子敏感神经的举动,于是坦率地点头:“见过。”
“跟我讲讲他……求你。”燕双声音渐小,显然说出最后两个字令他为难。
但他不能放过眼前这个或许能得知爹爹身份的机会,燕淮从来不说,宁知非也总在沉默,这是他第一次得到正面的回应。
“他是什么样的人?”他犯过错吗?是坏人吗?为什么要抛下我和父亲?为什么父亲从不愿意提起他?
燕双有好多话想问,却不敢全问出口,不敢表现得太热切,恐怕宁知非突然反悔改口。
“对不起,我说不出来。”宁知非绞尽脑汁,最后说道。
他不想为燕双编造谎言,也不敢把自己代入燕双生父角色里,只能给出令燕双失望的答案。
“那他如今在哪?”
宁知非:“或许他在一个让他觉得幸福的地方。”
燕双垂下眸去,他本也没有抱希望,长大十四岁,一次次无果的询问,早让他认清现实。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