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走过去的时候谢君玉正在装模作样地骗她喝第三杯。
园子里开了灭蚊机,谢君玉还是拿着蒲扇给谢淑梅的小腿扇着风。
她年纪越大神智越不清楚,最爱穿八九十年代流行的无袖裙露出小腿和手臂。
可惜因为生病浮肿,她的四肢不似当年纤细美丽,有时候连年轻时的衣服也穿不上。
谢淑梅第一次发现自己穿不上一条格纹裙坐在地上哭是被我发现的。
她对走形的身材和日益渐长的年龄没有概念,单纯认为是裙子哪里出了问题。
自那以后我常给她买相似的大码裙子,玩“貍猫换太子”哄她高兴,今天她身上这件就是前几天刚给她买的。
谢君玉见我从谢淑梅身后过来,手里没停,而是伸出一根手指压在唇上,眨了眨眼。
于是我看见谢淑梅被他哄骗着喝下了第三杯,然后被苦得跳起来走开了,像是对谢君玉完全失去了信任。
“任务完成。”谢君玉还晃着他那把破蒲扇,笑得春风得意。
他眼角的伤结了痂,头发一遮看不出丝毫昨晚的狼狈。
他向我解释,“早上小外婆让她喝药说什麽也不喝,你还睡着,她只能让我来,跟个小孩一样。”
“接下来是要练她那曲子了吧。”
谢淑梅已经跑到了我屋子门口的石桥上,开始了她每天必练的功课。
她喜欢从皂罗袍的名段开始唱,随便唱到那儿结束,最后甩着她不存在的水袖踱步找我或者蒋婉青要喝水或者吃零食。
今天她还没出声,就被谢君玉横插了一句。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先寻遍~在幽闺自怜。”
谢君玉坐在美人靠上,笑得无拘无束。
他唱着柳梦梅的词,一出声就回蕩在园子里,悠远空灵,直接打断了谢淑梅本就不灵光的思路。
她微恼,回头瞪了凉亭里的我和谢君玉一眼。
谢君玉乐不可支,赶忙讨饶。
而我却愣住了,在满园的栀子花里掐了一把谢君玉的侧脸。
热的,真的。
“做什麽?”谢君玉吃痛却仍在笑。
他抓着我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一口,也不避讳还瞪着我们的谢淑梅。
“你怎麽会唱?”我呆滞地问他。
我在琢漪记的大部分时光都和谢淑梅呆在一起,所以我会唱,我想象的谢君玉也会唱,但我从来不知道我哥也会,还唱得这麽好。
“我好歹也是个学民乐的好不好?耳濡目染地肯定会啊。”谢君玉拉着我坐下替我扇风,然后他看见了我明显不信任的眼神,有点无奈。
“好吧,大二为了两个学分选修了戏曲鑒赏,最后老师打分标準是让我们每个人上去唱一段。我就会唱牡丹亭,别的不会。”
“怎麽样?那个‘君玉’不会吧?”他居然开始吃“谢君玉”的醋。
我不知道怎麽说。
那年谢淑梅无意说起我画的蝴蝶是蛾子,“谢君玉”斜倚着窗台,哼唱着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反问她为什麽没有蝴蝶。
眼下是真开遍了,虽然不是姹紫嫣红,而是满园的栀子。
“会。”我突然想气一气我哥,想了一下告诉他,“他还会很多,会带我听昆曲,带我翻墙,给我讲《庄子》和古文版《红楼梦》......”
“他告诉我宝黛是神仙历劫,历劫结束就会幸福美满,所以我们也会幸福美满。”
我转过身趴在美人靠上,看谢淑梅在石桥上踏着碎步,回忆着当年幼稚俗套的空话。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说这许多,又或者是我潜意识里期待这个谢君玉也能跟我说些类似的话。
虽然肉麻庸俗,但确实能给我带来一点心安。
谢君玉晃着他的扇子,安静听我说完,最后才道,“幸福美满,看来他没骗你。”
我转头看见谢君玉在对我笑。
“虽然晚了点,我这不是听他的话来了吗?”
谢君玉捏了捏我愣神的脸,声音很轻,“谢江徵,我敢保证......跟我在一起要比你跟其他任何人在一起,都要幸福美满。”
37
谢君玉出差后有小半个月假期可以呆在苏州。
他恢複了高中时的生活习惯,忙的时候就窝在卧室那张梨木案上处理工作,不忙的时候就陪谢淑梅唱戏,或者呆在院子里处理那些栀子花。
栀子是他摊牌后一大早从花农那儿买的,移栽了满满一院,打开门就能闻到这个盛夏最后的清香。
谢琅去世后蒋婉青也开始和花花草草作伴。
她已经生出白发和皱纹,明明和谢淑梅差不多的年纪,却像一个真正的外婆那样慈祥。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