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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思索之后, 沈嚣将目光投向了白塔的信号发射器。
暴风雪已经结束了, 山脉信号恢复稳定,无人机大概率能收到异常信号。
等它过来之后, 沈嚣可以利用山洞里的传音装置,与营地取得联系,让他们带走幼崽。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深渊任务还没有结束。
如果其他队伍都向无人机发送了求救信号,那今年的深渊任务就提前结束了, 无人机和救生机会跟着撤离山脉, 信号也不会再有被接收。
沈嚣站在栏杆前思索片刻, 最后还是决定一试。
他推开最上层的栅栏, 离开山洞, 站在雪坡上, 向天空发送信号, 等待无人机到来。
时间在寂静寒冷的山岭中, 被呼啸的风声撕扯拉长。
十分钟过去,天空没有任何变化, 冷风卷起尚未凝固的雪花,带着它们向前翻滚, 沾湿了靴子。
一小时过去,干枯的树枝无法承载厚厚积雪,啪嗒一声断裂,落入雪中、回归大地。
十小时过去,靴子被白雪压在身下,黑发冰冷凝结成霜,随风飘舞的蓝色丝带渐渐垂落。
二十小时过去,极光转瞬即逝,所有星子与它一同离去,夜幕黑沉、万籁俱寂。
二十四时过去,信号失效。
二十六时过去,沈嚣睁开双眼,粗鲁地抹了把脸,拽出陷在雪中的靴子,转身走进山洞。
山岭中只剩下他们了,他会带着幼崽进入深渊。
他生他生,他死他死。
——
12月29日下午1点。
雪狼在睡梦中结束生命,沈嚣将幼崽放进他父母留下的隔离包里,带着他离开山洞,踏上去往深渊的路。
山脉中心地势平坦、河流密布,森林萧索冷寂。
穿梭在白桦与云山之间,能注意到越往深处,树木的表皮越脆弱,颜色越深,像一根根烧黑的木柴伫立在雪地上,在白色的世界中尤为显眼。
沈嚣伸手碰了碰树木,身上的辐射仪器立刻发出警告。
这里的辐射值已经超过了人类承受的极限,幼崽的隔离包可以阻挡辐射,但他没有任何保护。
沈嚣关闭警告,继续往前走,等到走出树林,终于看到了地图上所说的漠河。
这一次河中没有蝴蝶飞出,寂静得像一条死去的长龙。
山岭便是墓地,一年敞开一次,迎接新的祭品到来。
沈嚣不禁怀疑,沉眠在深渊中的生物究竟是“种子”,还是“怪物”。
前者还能拿走,后者就只能陪葬了。
沿着河流继续往前走,沈嚣来到了断崖,断崖之下应该是冰封的瀑布。
他换上装备,做好攀爬的准备,但等他走到崖边,出现在他面前的不是与瀑布相连的河流,而是将河流吞没的深渊。
沈嚣找到了深渊。
或者说深渊找到了他。
深渊不是固定不动的,祂一直看着地上的生灵。
沈嚣望着深不见底的黑暗,心中逐渐被一股奇怪的情绪占据。
害怕…恐惧…担忧……他不会产生已经被剔除的情绪,无法判断这股奇怪情绪究竟是什么,唯独铭牌听到他加快的心跳声。
沈嚣摒弃脑中的杂念,爬下断崖,站在离深渊最近的地方,低头往下看。
夜幕中,隐于云层的星河被唤醒,散落的星光如一层薄纱,轻轻拂过面颊,似乎在欢迎他的到来。
沈嚣没有心情欣赏夜空,找到一处能落脚的地方,将身体放入深渊,然后抓着石壁,一步一步往下走。
冷淡的星光照亮石壁,也照亮空气中的冰晶雪霜,它们与沈嚣一样,在不可抗力下来到这里,是与他一同下潜的同伴。
但遗憾的是,他们无法陪同沈嚣太久,很快,他又变回了孤身一人。
下潜深度二十米,星河变成了一条深蓝色的河流,倒悬在深渊之上,沈嚣打开腰部的探测灯,继续探寻。
下潜深度五十米,星河与深渊融为一体,沈嚣被包裹在一个巨大的黑色圆球中,失去方向、失去声音、失去思维……渐渐与这个世界脱离,下潜是他给自己的唯一指令。
下潜深度一百米,时间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胸前的灯光开始闪烁,辐射警报越来越响,沈嚣的体力也到了极限。
下潜深度一百五十米,灯光彻底熄灭,沈嚣右鞋的钉子没扎牢,险些落入深渊,等重新稳定后,四肢僵直得难以动弹。
他还想继续下潜,但似乎已经没有机会了。
要留在这里吗……
沈嚣闭上眼问自己,还没等到他想出回答,身后的黑暗给与了反应。
一道响亮的哭声打破了深渊长久的寂静,唤醒了沈嚣疲惫的神经,他这才想起,自己并不是一个人进入身上,他的身上也并不只一盏灯。
只是这些记忆都被困在了刚才的黑暗里。
沈嚣放下一只手,迅速更换胸前的灯,然后向四周扫射,找到了一处勉强可以停歇的山壁,带身后的幼崽过去。
给幼崽喂完饭后,哭声终于停止了,沈嚣将屏蔽仪器的功率调到最大,等身体恢复了力量,继续下潜。
下潜深度两百米……
下潜深度三百米……
下潜深度四百米……
下潜深度五百米……
下潜……
下潜……
下潜……
计数器已失效……
下潜……
下潜……
下潜……
下潜……
沈嚣会在死亡后,跌落谷底,但在此之前,他不会停止。
下潜……
下潜……
下潜……
下潜……
时间仿佛过去了24个小时,也有可能已经过去了48小时,沈嚣没有时间概念,只知道身上的包已经没了重量。
下潜……
下潜……
下潜……
下潜……
屏蔽仪爆裂,他回不去了,但他不想留在这里……
沈嚣紧紧抓着手中的抓钩,颤抖着拔出右腿,想往下再走一步,也许这一步就是最后一步。
但就在他寻找着力点时,身前的墙壁突然崩塌。
这一次,沈嚣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东西,与身后的幼崽一同落入深渊。
铭牌从衣领中划出,如一只银鸟飞入视野,沈嚣不畏惧死亡,却不甘心死在这里,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拼命追赶那只银色的鸟。
而深渊也在追赶他。
就在银鸟衔住指尖的那一刹那,冰冷的地面拖住了他下落的身体。
沈嚣达了深渊之底。
星河的光辉照亮苍白的脸,黑色瞳孔亦被光芒占据,沈嚣不知这是真实,还是梦境,忍不住伸出手臂,丈量他与夜空之间的距离。
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过去了好几个日夜,时间究竟在哪里出了问题?
沈嚣担心自己又被幻觉迷惑,低下头,将目光放在冰冷的深坑中。
幼崽就在他的身旁,而他们的身旁是无数枯骨。
沈嚣强撑起麻木的身体,向四周看去,目之所及遍地枯骨。
它们仿佛是从深渊中生长出的一般,铺满了这里的每一寸土地,缠住了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
这里不是幻境,这里是深渊之底,是埋骨之地,是生与死的交界之处。
风雪到达不了这里,却令沈嚣感到无比寒冷,那股怪异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令他难以呼吸。
沈嚣捂住心口,手指不小心碰到了铭牌,破晓日的记忆涌入大脑,模糊了视线。
为了一颗尚未定性的种子,无数人前赴后继来到这里,希望能带回火种,却留下一副白骨深埋黑暗。
这大概是末世中最令人绝望的场景。
一滴泪水落在铭牌上,那之中没有绝望,只有浓烈的悲伤。
但悲伤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沈嚣抱起幼崽,哄他睡着后,继续在深渊中,找寻那颗被寄予希望的种子。
星河消失,深渊恢复冷肃,沈嚣给探照灯换上最后的备用电池,往尸骨最密集的地方走去。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