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见自己的眼泪一串串滚下,滴在外婆身上晕成一片。
她没觉得吃苦,和外婆在一起,从来都是开心的时刻更多。
她也从未想过让外婆离开这里,因为她知道这里是外婆的根。
那天的遂安下了雨。
乌云把天空晕染成灰色。
在一片灰暗里,外婆离开这个世界。
离开前,老人的最后一句话是。
九九,外婆求你过的好点,求你自私。
她点头答应。
在外婆脸上落下最后一次亲吻。
然后。
外婆的衣服被换成白色。
外婆的身体被推到殡仪馆。
一个把她从深渊里解救出来给了她第二次生命的人,就这么安静的变成一堆灰烬,躺在一块盒子里。
从六月到十月,随颜帆陪伴外婆四个月。
在这短短的四个月。
她把自己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都弄丢。
之后。
她跟着舅舅为外婆举办葬礼。
葬礼上,舅舅和她道歉。
他说:是我忽视了你外婆,我以为她自己在那个小院生活的很好,但没想到她竟然用不吃饭的行为让自己离开。她是在怪我,怪我懦弱。
舅舅的忏悔很长,随颜帆不太记得。
唯一记得的就是她从没有听舅舅说过那么多话。
自从她被外婆接到舅舅家,舅舅对他们的态度从来都是不冷不热。
其实她偶尔能感受到,舅舅并不讨厌她,可是他还有自己的老婆和孩子。他的爱要给他们,加上舅妈不喜欢她,舅舅也只能在舅妈的要求下不过问她们的生活。
那天,他一直在道歉,他觉得外婆是在对他的懦弱和疏忽抗议。
不然为什么,外婆饿的已经几乎奄奄一息,他这个唯一的儿子才终于去看她一眼。
或许,死亡就是一面镜子。
它让活着的人开始辨别自己曾经的过错,也后知后觉陷入周而复始的反思。
同样陷入无穷尽反思的随颜帆为外婆守了三天孝。
葬礼结束之后,她身体没撑住,晕倒在外婆的墓前。
她被送到医院。
有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眼前一片漆黑,她什么都看不到。
陈老师带她在医院做了全身检查,院长说身体没病症应该是心理问题。
当晚,她见到邢蕾。
邢蕾给她做心理干预,努力进入她的世界和她聊天。
但是她太难打开。
邢蕾用三天时间才打开她的内心的一个小角。
外婆去世的第四天,她视力恢复。
陈老师请假陪了她一周。
她不忍心再让陈老师担心,只能强撑着,让自己积极治病。
她开始吃药,开始不停的去邢蕾的医院做治疗。
她把之前断更的小说捡起来,在网络世界和忙碌的生活里努力治愈自己。
因为,她还在外婆的遗物里看到了温穆给外婆寄的信。
她是那个时候才知道,读大学那几年温穆和外婆一直在用书信交流。
有封信里,温穆写:外婆,我会对她很好,像您一样。
看到这句话,她哭了一个晚上。
她在想,她忽略了温穆对自己的感情。
她分手的时候只记得长痛不如短痛。
却忘了短痛也能变成长痛,变成永不痊愈的疤痕。
想到这些,她开始振作,开始努力治疗。
她想如果她心理问题恢复,如果她视力不再出现问题,如果她有一些积蓄,她就去找他。
和他道歉。
她想告诉他,他从来也是她的第一选项,和外婆并排的第一选项。
如果他没有新的感情生活,她就再问问他还愿不愿意要她。
如果他有,道歉的话,她也不再说。
可是,治愈的时间好慢,好长,好难捱。
她用了将近四年的时间,漂泊了无数个城市,吃了数不清的药,看了很多的心理医生,才终于让自己变成一个有些正常的人。
正常之后,她回延陵。
她知道了温穆这几年的感情是空白。
知道那些网络上看到的和他有关的报道不是事实。
她庆幸,但也愧疚。
愧疚的时候发现道歉就是个不痛不痒的事,因为道歉说不定还还会激起他不好的回忆,让他再难过一次。
所以她迟迟没有说出口。
但没想到他突然和她求婚。
她所有的计划被打乱。
她面对他,心底最真实的诉求就是重新和他有个共同的世界,所以她没有拒绝。
她是为了他才回的延陵。
她知道《归》这部剧的投资商是朽木传媒。
而朽木传媒的最大股东是叫温穆。
只是一切都很突然。
她什么都还没讲,温穆便和她求婚。
她们去领证。
她们有了一个温暖的家。
可在她眼里,这个家有些像海市蜃楼般的幻境。
如果幻境被戳破,她还是孑然一人活在现实中。
其实有好多次,她也想过坦白,但每次话都唇边,她都说不出口。
她还想的是,假如她坦白,她提到外婆离开这个世界的原因,万一温穆也陷入情绪死穴。
万一,他也会愧疚。
那是她最不愿看到的事。
因为,他才是那个最无辜的人。
第67章 酒窝痣
外婆, 我觉得很难选择,因为我不知道坦白是会治愈他还是伤害他。他是个很好的人,您知道的。
随颜帆擦了下眼泪, 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而且我不是因为不喜欢他才和他分手。我很爱他, 除了您,最爱他。和他在一起很快乐,即使偶尔会辛苦, 偶尔还会觉得自己好穷, 可是努力的每一天我都快乐。我想让你们过上更好的生活。
可是,分手时我说了很难听的话。他一个那么骄傲的人,我说和他在一起好累,我说我很不开心。我不让他留我。我让他给彼此保留一些尊严。我堵住了他所有的路。明明我不是这么想的, 我想的是,毕业之后我会努力赚钱。我不和他分手。我一部分时间待在延陵, 一部分时间待在您身边。我努力平衡好关系,他肯定会理解我。因为他总是理解、支持我所有的决定。
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事情的走向永远不按照人的期待发展。我最爱的两个人突然就全部被我弄丢。我想了好多年, 我想不明白,所以我痛苦, 我失眠,我觉得活着辛苦。
随颜帆有些泣不成声, 她逻辑变得好差。
她从来没有和人说过这些话。
连邢蕾都没有能剖析到她内心的这些东西。
她不愿意和任何人开口,所以她无法完全康复。
又平复很久情绪, 她的心才逐渐收拢。
情绪缓和后。
她伸手摸了摸外婆的遗.像。
照片上,外婆有个灿烂的笑容。
她回忆起这张黑白照还是高中毕业那年, 外婆带她去了县里的照相馆, 说她们各自拍几张照片给对方留个念想。
那个时候她们好穷, 这是唯一留下来的一张属于外婆的照片。
外婆当时说:如果我不在了,九九,你就把这张照片放在我的墓碑上。让我开心的看着你的开心。
在外婆的眼里,死亡从来不可怕。
让她的九九痛苦,她才觉得可怕。
但是随颜帆发现,这个道理,她明白的好晚。
我好像好一些了,和您说这么多,好像慢慢好一些。也许邢医生说的是对的。能完全治愈我的只有我自己。随颜帆抚了下照片里外婆的眼睛,情绪平静许多,外婆,您说如果我和阿穆说了这些话,能不能解开我们心里的结?我好想解开,只有解开,有很多事情我才敢做
你想做什么?
夜凉如水的山间,一道低沉暗哑的男声幽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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