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悠悠将木板盖上,微笑着往前走,朔雪居的门是关着的,只开了一扇窗户,她走到窗户边,望见里面的人影。
裴栖寒正在擦着自己的惊鲵剑,他的身形很是瘦小,这个稚嫩的面孔上没有笑意,精致地像一个板着脸的瓷娃娃,莫约是九、十岁左右的年纪。
难怪还保留着一点童趣。
许悠悠看他擦拭完自己的剑,便提剑在漫天的雪地里练剑,练得生热就将自己身上厚重的寒衣褪下,休息之余则将小木屋上的木板打开,看着里面的小黄花发呆,他的耐力很强,直到雪渐渐盖住他整个身子,远远看去活像是一尊被白雪盖住的石像。
原来不是童趣,而是死寂一样的安静,许悠悠不忍心再看下去,她想这个年纪的裴栖寒也许是需要一个伙伴,她自告奋勇上前,轻声喊着:小裴?
这回是真真切切的小裴。
她站在幼年裴栖寒的前面,裴栖寒对她视而不见,连话语也恍若未闻,待他从出神时候清醒,站起身从旁取一勺灵泉浇灌这花,随即转身离去,这一走他恰好从她的身体里径直穿过。
许悠悠大惊,难道她在这里就像个隐形人一样么?那这样她怎么才能够将裴栖寒带出去呢?
司玉。许悠悠召出司玉,问这是怎么回事。
司玉告诉她,若是这个记忆的主人排斥她,那么她便不能在他的记忆中留下任何的印记,就如同现在这样。
许悠悠沉默了一会排斥她会是真的么?
她来不及多想,远处陆息手里捧着一个小方盒子便过来,他脸上原本挂着笑,可稍加检查裴栖的剑术灵力课业后却笑不太出来了。
可有怠惰?陆息板着脸问。
不得不承认,陆息严肃之时很是唬人,年轻时候他的眉眼面部线条更加的锋利硬朗,他单单只是站着,就让人心生敬畏。
陆息大概是非常适合去做教导主任的,她想。
不曾。幼年裴栖寒答道。
陆息的目光扫向裴栖身后的小木屋内,他打量着却不说话,时间在此刻显现格漫长,许悠悠即便是作为一个局外人,也不免屏住呼吸。
他走过去,裴栖寒拦住他的步子,有意护下他身后为数不多值得他挂念的东西。
你这是做什么?陆息问。
幼年裴栖寒重复回答着,倔强的眼眸望向陆息,强调:不曾怠惰。
那为师教你的三千剑招变幻为何还没学会?
他眉心微蹙,心念一动,手中惊鲵剑便出,在陆息面前舞过一个招式之后,答说:难以参悟。
陆息点点头,忽略了那一座小屋,既然裴栖寒不曾玩物丧志,他也没什么理由限制他。他拆解着剑招,细心的为他讲解要点,指导过后,他问:还需要多久学会。
三天。他答。
看得出来,裴栖寒从小悟性就高,只是许悠悠看着在陆息面前认真舞起剑的小孩,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少了好多快乐,不仅是快乐,她甚至是觉得他确失了好多应当表露的情感,喜怒哀乐缺位,他像是条被冻住的冰河。
大雪地里陆息看见裴栖寒努力修剑,欣慰漫上心剑,再度检查他的功课过后,他发自内心夸赞,天才可不是浪得虚名。
陆息将裴栖寒牵进小屋中,他好心地为裴栖寒拂去身上的雪沫,等进屋后陆息将手里的方盒子递给裴栖寒,打开看看。
许悠悠认得那个盒子,那是装糖的盒子,曾经裴栖寒给她吃过的,十年前的糖,这样算来,他现在确实是十岁的年纪无虞。
许悠悠听见陆息说:栖寒,今日是你十岁生辰,这是师父给你的礼物。
裴栖寒将方盒子打开,里面亮晶晶地七彩糖块吸引住他的眼球,只听他用异常稚嫩的声音问陆息道:这是什么?
糖,陆息解释说,像你这般年纪的小孩子都爱吃。
许悠悠本以为裴栖寒会正色地说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诸如此类的话,可是裴栖寒并没有反驳陆息,而是拿起一块糖放入了嘴里,甜的。
陆息半蹲下,分外爱惜地看着他,喜欢么?
裴栖寒轻微颔首。
喜欢就好。
窗外飘着雪,许悠悠头一次感觉朔雪居居然还有这么温馨的时候,原来她家师兄还喜欢吃甜食啊,她还是第一次知道。
陆息走后,裴栖寒将这一盒方糖放在自己的枕下,晚间月淡星疏,他枕卧在榻,侧身盯着这小盒子看了很久,似乎是想吃糖。
可最终他瞧了半夜也没有吃,他只是将盒子打开,让糖香四溢,他轻动着鼻尖嗅着这不同于冷风冰雪的气味,然后将盒子关上。
吃一颗少一颗,许是有些来之不易,他对这糖分外珍视,一直都舍不得吃。很难想象,他这一舍不得,竟然就将这糖放了十年。
许悠悠终于明白自己将这盒糖扔掉的时候,裴栖寒为什么会是那样一副表情了。只是那个时候裴栖寒什么都不肯说,所以她也什么都不知道,现在想起来,她心中多少都有些愧疚。
原来这是他分外珍视的东西。
又几日过去,他在朔雪居的生活枯燥不已,每日除开练剑之外再没别的娱乐,只能是盯着那一朵小黄花发呆。她经历过铜临山的严寒,更是知道若是弱小的生命有多难熬过这里的冬天,果不其然,他每日用灵泉喂养的小黄花没能挺过严冬,枯颓着茎叶死去了。
那晚月色如华,裴栖寒入眠没有关窗的习惯,冷气呼啦啦地往室内灌,他沉静地、固执地、未露情绪地望天上的一轮圆月,几度闭眼然后又兀自惊醒,最后是放了一颗糖入口中才罢。
许悠悠心里有些难过,她看得出来那朵花对于裴栖寒意味着什么一个聊以慰藉的伙伴。
他唯一的慰藉没了,除满山雪外,便只剩忽隐忽现,时弯时现的明月。
夜间枕臂望月,他只是看着并不说话,偶尔会在月色移动月关洒在他身上的时候嘴角勾勒出一抹微笑。
许悠悠看着竟然鼻子有些酸,或许这个年纪的裴栖寒身旁多一个玩伴哪怕是一个能够说话的人也好。
许悠悠慢慢走近,她的身体依旧是虚空的,碰不到任何能够触碰的东西。
她想告诉他,我以后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许悠悠靠在裴栖寒的塌边,问司玉道:有什么办法能够让我的身体触碰到这个世界里的东西么?
尽管不能触碰,但是许悠悠希望他能够看得见她,知道永远有一个人会在你的身边。
抱歉,悠悠,司玉也不知道。
许悠悠叹了口气,人生憾事不可避免。那边只能等到出去之后出去之后她一定会给裴栖寒买很多的糖。
你想要的,都会有的。许悠悠安慰道。
言犹在耳,她忽然感觉身边物换形移,转眼便躺在床上的裴栖寒已有着少年人的身量,稚气褪去大半,还有些许藏在未完全长开眉眼里,他如今莫约是十四五岁的样子。
枕边依旧是放这那一盒方糖,只是他睡前不会再将这盒方糖打开像小孩子一样幼稚地闻甜味了,而是只粗略地看一眼后便闭眼入睡。
他睡觉的时候窗子依旧开着,这几年来夜夜瞧着月色入眠,他竟也没有觉得厌烦。
这个年纪的裴栖寒比幼时脸上更加的冷漠,几近和铜临山的风雪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