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自小便体弱,由是总被那些哥哥姐姐欺压,指使着做这做那。
反抗不得,就只能应从。
小柳也不是没有想过要逃,只是户籍在他爹的手里,逃到哪里都不算逃,去到哪里都不算活。
十六岁的时候,他爹觉着家里头没有个人伺候,一个人过得实在无趣,便想着再找个续弦,只是他爹的臭名声十里八乡都知道,哪里有人愿意再嫁给他。
于是便盘算着从人牙子手中买一个老实能干的来,贱籍拿在了手中,还比寻常的听话。
这算得上是一个好法子,只是那买人的钱要从哪里来?
他爹急着要,但一大家子也没法儿一下凑出来,算来算去便把主意打在了他的身上——把儿子卖了去换一个媳妇来。
但小子不如姑娘好卖,并且谁家会要一个瘦弱的小厮来伺候呢?
这是小柳见他爹十六年来办事办得最迅速稳妥的一次,他爹找着了一个新开的南风馆,正是要人的时候,什么客都揽也就什么小倌都收,给的钱还大方。
小柳没能反抗得了。
其实听到这个消息的当晚他就收拾好了行李,只是墙还没有翻出去,就被他的大哥逮住了。
“小弟,你肯定不希望你的兄长姐姐们被卖了吧?”
“牺牲你一个就让我们都可以享福,你是不是要懂事点啊?”
这是他大哥对他说的话。
“小弟,你怎么能够一个人就离开啊?你要跟我们一起留在这里的,你身上流着跟我们一样的血,你怎么可以离开的啊?”
这是在他仍旧想要离开的时候,他大哥对他说的话。
那个时候小柳才知道,与他一母同胞的大哥只想要将他一同拉入深渊当中,然后一起堕落、一起腐烂。
不,不止他的大哥,是那个家中所有的人。
后来他被绑了回去,吊在横梁上被蘸着辣椒水的辫子狠狠地抽打,饿了三天之后被卖入了南风馆。
浑身是伤,那龟公该给的钱还是给了他爹。
龟公也是个会管教的,见他身上有伤接不了客要修养一段时间,便顿顿都不让他吃饱,没了力气就没有办法逃,直到皮肉都养好了。
第一次接客的那天是个阴雨天,小柳记得很清楚。
那也是他第一次遇见老爷的那天。
那个客人是同村同姓的本家大叔,家中有个妻子,还有两个孩子,平日夫妻感情甚是和睦,待人也算是友善,只是没想到私底下还会来南风馆逍遥。
那大叔将他认了出来,但也没因为他是本家的侄子就系紧裤腰带,而是挺着东西将他步步紧逼,非得做些什么。
小柳什么都顾不上了,从窗子里跳了出去,想着一了百了也算是解脱。
但上天也还是眷顾着他的,他正正好好地砸在了下江南办事的东厂的人身上。
东厂的刀架在了脖子上,小柳又忽然想活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把什么都说了。
老爷叫人收了刀,说砸伤了他东厂的人,是要赔的。
小柳说自己第一次接客就寻了死,身上一分钱也没有。
于是老爷又说,让他进掌印府做工还债。
他答应了。
入府的第一天,绵绵的柳絮糊了他满脸,于是子卯便给他取了一个新的名字——小柳。
-
“小柳,过几日府里会来个贵人,日后你便和小梅一同伺候着他。”
子卯与他说这话的时候,小柳正在清扫着飘进廊中的雪,听得这话愣了愣。“诶,好的。”
小梅他有些印象,在后厨跟着一起做事,这来来回回也见过几面,只是脾气如何倒是不知晓了。
至于子卯说的那个贵人,他倒是不太在意。
这府里头唯一的贵人就是掌印老爷,那个给了他们地方住、给了他们东西吃、给了他们名字好好活的人,若要再多说一个,也就是管事了,其他都不重要。
他随着子卯去到了后院最北的无名小院儿里,因为无人居住也无人打理,故而长满了杂草,看起来甚是败落。
老爷随着朝堂上的规矩,会给他们休沐的日子,也由他们出府。小柳认识了几个人,也是在大户人家里头做小厮,聊着才发现别家和掌印府是有不同的。
掌印府的院儿都没名、掌印府的膳食都不讲排场、掌印府的对家丁小厮总没有苛刻的规矩。
而且……掌印老爷的名声不大好,朝堂内外总没有多少人喜欢他,都在骂乱臣贼子、斥阉臣当道、说蛇蝎心肠。
只是小柳不这么觉得,他们家老爷救他于水火、改换他在南风馆的贱籍为良籍、给他吃给他穿给他住,其实是个顶好的人。
“你们跟着一起打扫一下,再去库房找几件能用的摆件,做得也好看一些。”子卯站在门口吩咐着,又将小梅与他介绍。
小柳对于小梅笑了笑,对方回了一个,如此也算是认识了。
院子打扫得差不多了,子卯又将他和小梅拉到一旁多说了几句。
“这贵人从前是锦衣玉食的,我也说不好脾气如何,倘使不太好便稍微忍耐些,只管做自己本分的事情就好。”
“若他拿身份压人也不用怕,谁都是肉做的,谁也都不是生来就要为奴为婢的,老爷都没有苛责过你们,没有理由让一个外人欺负去了。”
小柳没说话,也说不出话来,只能是听着子卯说。
“实在做了过分的事情就与我说,自会是护着你们的。”子卯笑了笑,“这也不是我托大,而是老爷就是这样与我说的。”
“自称一声奴才是规矩,却没意味着你们就真的是下等人。”
他知道的。
从前他不是人,进了南风馆算是下等人,入了掌印府得了新名字才能算是成了真正的人。
小柳是知道的。
-
见到公子的第一面,他便明白管事说的“贵人”是什么意思了。
真真是个矜贵的人。
小柳没有读过书,找不出什么词来形容,只知道浑身上下的气度是常人不能比的,便是在一个普通的小院儿里,也像是站在金玉满堂的宫殿上。
只是那贵人的脸色苍白,神色恹恹。
惊叹过了,也就算了,说来算去也不过是个外人,小柳不在意外人的事,只想做好了自己的事、过好了自己的日子。
不过在屋里伺候了几日,发现公子的脾性也是好的,问了他们的名之后也没有其他,不对他们这些下人颐指气使,常常是坐在案前失神地看着窗外。
直到院儿里的那棵腊梅开了,才像是终于有了些兴致,问他们能不能摘两枝插在铜瓶里。
折花的那日,老爷也来了。
-
老爷受了伤,小柳才知道这贵人的身份不简单,不单单是掌印府的外人,也算得上是掌印府的敌人。
毕竟老爷,是因为他受的伤。
说是公子的旧部异动,在老爷回府的途中设了埋伏,闹市难防,箭矢擦过了手臂留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伤不重,小柳却对那贵人产生了些许的厌烦,老爷好吃好喝地对待着他,却是没想到他的旧部害得老爷受了伤,由是平日里也没有那么上心了。
但疏忽大意就总会做错事情的。
-
“小柳,公子被老爷叫去狠狠地教训了一番呢!”公子出了老爷的院儿之后,小梅凑在他的耳边,颇为神气地说。
他心下奇怪,“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听到的。”小梅模样不以为意,“老爷并没有防着我们不是?”
“但老爷的院儿我们总是进不去的,你从哪里听到的?”老爷确实没有对他们严防死守,但也并不会事事都让他们知晓,小梅说这样的话他便会觉得奇怪。
“你别管我怎么听到的,总之我就是听到了。”小梅拧着嘴,又说道:“总之公子就是被老爷狠狠地教训了,在老爷的床前跪了好些时候。”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