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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有些手艺的,越是清高,琴棋书画一途更是如此。白璧成见多了不为银钱所动的各类大师,倒是头回见坦然讲银子的琴师。
究竟是师伯养出来的徒弟,一脉相承,和含山有点志同道合的意思。白璧成想着,不由瞧了瞧含山,果然,含山很受用虞温的态度,脸上笑眯眯的。
“那你说说,”陆长留接上话道,“韦庄主花了多少银子请你来抚琴?”
“总是比寻常要多的,”虞温施一礼道,“各位大人,此事与韦庄主被害没有多大关系,恕小民不能直言了。”
“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说了算!”陆长留不高兴,“人命当前,官府问案,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虞温哼了一声,仰身负手看向窗外,并不理会陆长留。眼见陆长留要发火,白璧成连忙拦住了。
“虞琴师的收入我不关心,我只想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白璧成道,“你在二楼内室,可有看见白衣人?”
“我没有看见。”虞温道,“小民在设房内抚琴,设房四周都垂着竹帘,小民坐在里面,什么也看不到。”
“那你有没有听见什么?”
“小民专心抚琴,没在意外头的动静。”
“那么,你是如何得知韦庄主被害的?”
“外头忽然闹了起来,一桌的人都在尖叫乱喊,有人叫来人,有人叫救命,很快又有人破门而入,闹成这样,我当然知道出了事。于是起身走出设房,没想到,竟是韦庄主遇害了。”
白璧成点了点头:“你听见酒壶被拍碎的声音吗?”
虞温想了一想:“说到瓷器碎裂之声,的确是有的,啪嚓一声很响,我以为是打碎了盘碗,还在想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毡,为何会跌碎了盘碗。”
“那么之后呢,你听见了什么?”
“之后……”虞温皱起眉头。
“听到这声音时,您还在抚琴吗?”孟郁忽然插话。
“当时小民正在弹奏一首梅下捣衣,外头碎了瓷器,并不是小民停止抚曲的理由,是以我专心奏琴,后面并没有听见什么。”
“什么都没听见?我不信!”陆长留道,“设房虽然挂着竹帘,但就在二楼内室,距离圆桌有……,孟典史,有多远来着?”
“有……,二十来步吧。”孟郁猜测,“卑职疏忽,没有仔细测量,等下就着人上去测算。”
“就算二十来步吧!”陆长留大而化之,“隔这么一点距离,你能听见瓷器碎裂,就能听见别的声音!就算外头不是杀了人,只是寻常打碎一只碗盘,那也会有动静!比如说声碎碎平安,比如叫人来打扫碎瓷,再比如……,不管怎样,都不会没有声音!”
“陆司狱说得有理,”孟郁道,“虞琴师,就算你全副心思都在抚琴上,也应该能听到点声音吧,一点都没有吗?”
虞温本就傲气,被他俩接二连三的指责,多少有了意气,因而不悦道:“我心里只有琴音,眼里也只有指下的琴弦,没精神去管外头的事!总之瓷碎之后,我没听见外头有动静,你们不信就算了。”
屋里空气一滞,白璧成望了望含山。
含山领会其意,既然邱意浓能看出她像娘亲,虞温也应该能看出来,此时虞温不耐烦细说,要看看含山的情面了。
“虞琴师,我有件与抚琴有关的小事请教,不知琴师能否给些指点。”
她原本坐在边角里,虞温没看见她,此时听见问话,他才将目光投向含山。然而四目相对的一瞬,含山立即感觉到他的讶异。然而虞温比邱意浓要深沉,他没有明显表现出来,只是施了一礼道:“姑娘有何事要问,只管说就是。”
“虞琴师是琴艺高人,自然对曲子滚瓜烂熟,”含山道,“听见瓷碎之时,您还记得梅下捣衣弹奏到哪里吗?”
虞温愣了愣:“在下记得,如若此时要抚奏瓷碎时的琴音,在下亦能做到。”
“好,”含山点头道,“您是一流的琴师,抚奏一首曲子要用时几何,您一定清楚吧?”
虞温点了点头:“用时长短在下虽说不出,却很清楚。”
“那么,从瓷碎之时到您听到外头吵嚷不堪放弃奏琴,这中间用了多久?”
含山问出这句话,白璧成眼睛微亮,连陆长留都露出喜色,道:“含山姑娘问得不错,这一段是快是慢,你快快说来!”
“在下说不出快慢,只因当时专心抚琴,并没余力感受外面的事。”虞温道,“但是在下可以重新抚奏,请各位自行感受快慢。”
“好,”白璧成拊掌起身,“我们这就上二楼去,请虞琴师抚琴,请几位客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把当时情形还原一二。”
“侯爷,二楼内室是凶杀现场,县衙尚未检视痕迹,这时候只怕还用不了。”孟郁赶紧说道,“这事是卑职的疏忽,卑职只顾叫捕头捕快到庄子里搜人,没来顾得上事发之地。”
白璧成怔了怔,转而一笑道:“这也怪不得孟典史,出了事捉拿凶犯自然是第一位的。再说妙景山庄太大,县衙的人全压上去也是应该。”
“是,多谢侯爷体谅!卑职这就调个捕头回来,先把二楼内室检视罢了,再安排虞琴师上去重演当时情景。”
“那又何须上二楼?就在这里演示好了!”陆长留却道:“一楼虽然摆设不同,但方位格局无二,亦可操演。虞琴师,烦你将琴拿来,在此地演奏一二。”
“陆司狱所言甚是!但重演一事,须得精确无误,否则没有参考的意义。”孟郁坚持道,“卑职这就叫他们回来做事,只需一炷香功夫即可,不必久等!”
他话音刚落,大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个穿捕头服色的急匆匆闯进来,嘎声道:“孟典史!葛师爷出事了!”
“葛师爷!”孟郁大惊,“他怎么了?”
“他,他被白衣人给,给杀了!”
一听葛师爷被杀害,孟郁哎呀一声,急着就要往外跑,却被白璧成一把拽住了。
“不要慌,”他说,“把事情说清楚,葛师爷在哪出的事,还有,你是何人,你在事发现场吗?”
“你快,快回侯爷的话!”孟郁急道。
“回侯爷,小的姓高,是吴县的捕头!适才小的在岸上值守,见葛师爷上岸来,说是侯爷要见丁甲,让我们去通传,当时也有两个护院站在边上,小的便让他们去找丁甲,我们几个陪着葛师爷叙话。谁知,谁知……”
他说到这里,声音抖得说不下去。陆长留不耐烦,急道:“你好好说话!接下来怎样!”
“就,就忽然之间,有人拍了小的肩膀,小的回头一看,却是个穿白衣戴白色面巾的人,”高捕急忙说下去,“他一掌将小的推开十多步,等小的踉跄着站稳,就看见,看见葛师爷躺在地上,那白衣人已经飞上枝头,跑了!”
“你可上去看了,葛师爷是不是死了?”
“是的!”
“是怎么死的?”
“他喉咙上插着一片碎瓦,”高捕头哭丧着脸说,“就和韦庄主一样,嘴里身上都是血,人早已不行啦!”
“是不是雪夜盟的白衣人?”孟郁立即问,“你可看清他穿得衣袍?”
“他就站在小的身后,虽然蒙着脸,小的却能看清他的衣袍!”高捕头道,“从领口开始有花,先是一朵两朵,再是三四朵五六朵,一团一簇的。”
“团花飞绣!”陆长留一口咬定,“肯定是白衣人!”
第39章 悲木之声
葛师爷的尸体躺在湖岸边的草丛里,和韦之浩一样,他口眼不闭,喉咙上插着一片碎瓦,大片的血糊在下巴和前襟上,分不清是从嘴里涌出来的,还是从伤口喷出来的。
这里不算太黑,一串串的橙红木瓜灯挂在树上,把这片地方照得通亮。
“当时小的和葛师爷站在这里说话,”高捕头抖着声音说,“衙役和护院都站在前面,守着云堤的入口。小的也没想到,白衣人会从身后过来。”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