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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峥放下书卷,抬眼看向他,闲闲地责备了一句,“一刻都不消停,哪里还有一点规矩。”
久安如风似火地跑了过去,将木盒递给袁峥。
袁峥不接,只是捏着他的手腕子将他拉到了自己身旁,抹了抹他被风吹冷的小脸,然后才问:“从哪儿来的玩意儿?”
久安掀了木盒子,取出其中的喜帖,仿佛是很得意地将其展开,将上头的字一个个地念给袁峥听,念完后,他道:“陆宣要成亲了。”
“陆宣也太急了,这会儿就发帖子。”袁峥低笑了一声。
久安坐在袁峥身旁,脱了靴子盘着腿,手执喜帖问他,“峥,成亲好玩儿么?”
袁峥边听边看,伸手将书翻过一页,随口道:“那日齐青成亲,你没瞧见?”
久安想了想,眯眼一笑道:“啊……懂了。”
袁峥睨了他一眼,好笑道:“懂什么?”
“成亲就是好多灯笼好多人,好多吃的好多酒。”久安点点头,告诉自己说:“成亲好玩儿。”紧接着,他靠向袁峥,问道:“峥,我何时成亲?”
袁峥轻哼一声,拍了一下他的面颊,平静地对他说:“你已经成亲了。”
久安很是吃惊,“那我为何不记得!”
袁峥习以为常地低头只是看书,“很多事,你都不记得了……”
久安将脑袋移到袁峥的手边,与他那卷书册并排挤在一块儿,“峥,那你告诉我啊。”
袁峥扭头看他,只见他的双眼清澈空荡,似是一泓没有雾气的清泉。“还是不记得的好。”
久安伸出双手去推搡袁峥,“峥——”
袁峥就是不理他,久安独角戏似地闹了一阵,见袁峥坐得稳如磐石,任他无孔不入地骚扰都正襟危坐,便只好打了退堂鼓,滚到了坐榻的一角。他百无聊赖,顺手从花几上取了一只金玉镶嵌而制的八宝船,握在手中把玩了起来。他将八宝船沉沉浮浮地摆弄着,仿佛操纵着它乘风破浪一般,口中发出呼呼的声音,一时也玩得不亦乐乎。
玩着玩着,久安又开口道:“峥,你今日还去宫里么?”
袁峥淡声答:“不去。”
久安扭脸,突发奇想地说:“峥,我想坐船。”
袁峥不当回事地答道:“今日哪儿都不去,好生待在家里。”
久安犯倔似地坚持说道:“峥,我要坐船。”
袁峥横了他一眼,耐着性子哄了一句,“过几日放晴了,带你去游湖,就有得船坐了。”
久安立刻笑逐颜开了,扭过身心满意得地接着玩手中金光熠熠的八宝船。过了一盏茶,久安丢了八宝船,重新拱回了袁峥身旁,打横躺下后,他将头靠在了袁峥的腿上,向上望着袁峥专注看书的模样,问:“峥,好看么?”
袁峥扫了久安一眼,将手一刮他的鼻梁,道:“好看。”
久安咯咯地直笑,“不是我,我问书呢!”
袁峥一勾嘴角,不承认地说:“我说得也是书。”
久安闲适地枕着袁峥的腿,一面拿手指拨弄袁峥腰带上的玉扣,一面低低地说道:“峥,外头下雪了。”
袁峥“嗯”了一声。
“峥,待雪大了,你给我堆人玩儿。”
袁峥目不转睛,又“嗯”了一声。
“要比去年的还大。”久安兴奋地向上扯了扯袁峥的衣襟。
袁峥拍开他的手,接着攥紧了握在手中,摁到了他的身上,“老实点儿。”
“峥,今年何时下大雪呢?”久安挣开袁峥的手,将他的手当作一件玩物似地捏在了手里,一会儿拿自己的手去比,一会儿将他的几根手指胡搅蛮缠地揉在一起。
袁峥想了想,“再过半个月,兴许就有大雪了。”
久安听信了袁峥的话,此后日日在等下大雪,而半月后,袁峥的话果然应验了,于一日夜里纷纷扬扬地从天而降了好大一场。
这日清晨,久安起了个绝早,也不畏冷,撩了床帐往外一瞧,虽门窗尚掩,窗上却光辉夺目,他不管不顾地身着寝衣,走出了里屋,自行揭开了窗屉,从窗纱内往外一瞧,只见外头一天雪白,并无二色。
久安大喜过望,返身穿戴妥当后,又费心费力地将袁峥也推醒了。袁峥今日不必赴早朝,原本可睡个懒觉,不过他深知他求雪许久,且看雪心切,便也起身坐了起来。二人梳洗过后,袁峥走至衣柜前,蹲下身去,要为久安取一只裹手的灰鼠暖兜,而于此同时背上一沉,是久安趴了上来。
袁峥顾自将灰鼠暖兜握在了手中,又向后背过双手,托着了久安的双腿,挺身背着久安站了起来,待到了房门前,袁峥一拍久安的屁股,道:“下来。”
久安搂着他的脖子不松手,哼哼道:“峥。”
袁峥无法儿,先一手托住了久安,再将另一手上的灰鼠暖兜向后递给了久安,“戴上。”
久安不肯,“峥,你戴。”
袁峥回答他,“我要背你。”
久安不知怎地,心中暖暖地疼了起来,接着他乖乖地戴好了,将脸紧紧地靠向了袁峥,肉贴肉地亲近起来。
袁峥觉得久安今日有些黏人,便笑道:“怎么还娇上了?”
久安不说话,心想袁峥对他真好,再没有更好的人了。
二人出了房门,只见院中内外的青松翠竹都成了霜塑,而远近寒香扑鼻,是那一夜全盛的红梅如胭脂一般,映在了雪色里。
久安在袁峥的背上愉悦地欢呼了一声,袁峥背着他走下了石阶,沙沙地踩进了厚软的雪地里,接着稳稳地走了起来,久安担心地问:“峥,雪好大,是不是都下完了?”
袁峥安慰他,“这才什么时候,往后下雪的日子还多着呢。”
“峥,你给我多堆几个人。”
袁峥绕到了院后的一处空地,将久安放了下来。他伸手抓起一捧雪,又撇了开去,“这雪竟下了一丈深。”
久安蹲下身,抓起几把雪往半空上撒,结果狼狈地落了自己一脑袋。袁峥笑了一声,伸手将他脑袋上的白雪拍尽了,接着就在原地滚起了雪人。
“峥,先堆你,再堆我。”
袁峥驾轻就熟地滚着雪球,心想他手下的雪人都是一个模样,哪里有你我之别。
久安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待袁峥快要大功告成之时,他灵机一动,说道:“我去摘几朵梅花来,给雪人戴!”
袁峥正去扣弄雪人的眉眼,听久安这么一说,不由地一笑,“我不戴。”可语毕,袁峥还是许他去了,这玩意儿本就是哄他的,他要如何就如何罢。
久安兴冲冲地往院前跑,正转了廊口,久安原本要下石阶,脸上起了湿冷之意,便抬头一望,只见是天上又飘起了白雪,他仰头走路,一时没留神脚下,一个跟头就摔下了石阶,重重地跌进了厚软的雪地里。
面孔直直地扑进雪中,眼前晃动起了黑暗,脑海中一阵山崩地裂,有一刹那的身影与声音生生地闯进了脑海中,杂乱地嗡然大作,“连将军——快跑——”
久安心口突突地一阵乱跳,猛地就撑手坐了起来,抱着脑袋蹲下了身,他仿佛会有什么东西扑压而下似地发起了抖。可过了许久,头顶之上一片寂然,他这才失神地站了起来,茫茫然地站在了雪里,他心中泛起了一阵悲苦。
久安这一摔,将一身哆罗呢的狐狸皮袄子摔得乌七八糟,手也疼膝盖也疼,他不知为何当即委屈得不得了,六神无主地直想哭一场。
这样一来,久安也不想去摘什么梅花了,踉踉跄跄地转过身,他只想去找袁峥,可上石阶之时,又被绊了一跤,狠狠地摔了个大马趴,他撑地爬了起来,肩膀忽地一抽,当真哽咽出了一声,久安呜呜咽咽地上了石阶,转过回廊,脸上已挂满了泪水。末了,他跌跌撞撞地走进雪地,一边抹眼睛,一边瘪嘴地走向袁峥,带着哭腔,哑然道:“峥……”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