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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峥眉头更深,接着问:“不对,除了他们,还有谁没有?”
久安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除了他们,就是我师父了!”
袁峥逼近了一点,审问似地问:“你师父姓林?”
久安一愣,摇头道:“不姓林,姓容,我师父为何要姓林?”
袁峥垂了一点眼睫,遮住眼神,“我听说在扬州,林姓乃是大姓,你就没个要好的伴儿,姓林的么?”
久安心上被钟撞了似地一颤,他变换了脸色,沉默了下来。林壁堂的音容在脑海中一一闪过,他禁不住地又低落了起来。
“七爷?……”久安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心里也乱了起来。
袁峥将他的形容丝毫不差地看在眼里,他压着嗓子,冷然问:“有,还是没有?”
久安点点头,垂目垂睫,不笑了。
袁峥看他点头心里也一沉,慢慢地松开了他的手,他吸气问道:“是发小?”
久安又点了点头,紧跟着悠悠地叹了口气。
袁峥几度开口,又几度把话咽了回去,最终问道:“不知姓甚名谁?既是你的发小,合该我也认识认识。”
久安勉强地勾了勾嘴角,轻轻地答道:“他……叫作林壁堂,我们自小就在一处儿。”
袁峥一眼一眼地剜着久安,气息陡然一变。
“自小就在一处儿,情分可好?”
久安敛气凝神,似乎陷入了沉思,不满道:“情分再好,见不着也还是白搭。”
袁峥一听这话便板起了脸,冷哼了一声,掉头就走。
一步一个深脚印,在雪地里走得杀气腾腾。
他乌云盖顶一般地回了屋子,寒风冷意地将披风掼在了地上,接着往自己的床榻走去,从里头的一角,拿出一只盒子来。
他先是铮铮地捏着盒子一角,好一会儿,才屏息将它打开。
盒内有诸多玉饰香袋,底下则压着一封被叠成喜鹊的信纸。不过,早就被袁峥给拆过了,不但拆了,里面的一字一句都被他读过了。
……四宝亲鉴,见字如面。九月一别,至今累月。魂梦牵念,日夜之状,难尽其述。奈何禁宫大内,饶是相见无门,想方设法,唯有除夕一夜,方能如愿。四宝切记,初刻初时,昭宣宫东,流岚亭下,静候佳音。林壁堂……
袁峥将那信纸捏在手里,眼底冷光四射。
想来这小东西也是个没心没肺的,既是这样的情分,那个林壁堂也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将信纸藏在这盒子里,拖他家人送进来。不想就被那小东西糊里糊涂地给送了人。
“日夜之状,难尽其述……”袁峥咬牙切齿地念着,大步流星地就往屋子中央放着瑞兽火炉子走去,嘎达一声掀开紫金的顶盖,他狠狠地将信纸单手捏成了团,“不知羞耻!”
“什么四宝……”他冷笑着将纸团往里一摔,“俗不可耐!”
炉子里的纸,瞬间在炭火里就化作了灰烬,忽明忽灭地光,像极了今夜天空的星点。
昭宣宫东,流岚亭下。
林壁堂披着大氅站在那里,此处不属内宫,倒是有机可趁,林壁堂早早地打听了宫中除夕的人事安排,于是便请人从中打通,此处本该有内监守卫夜巡的,可也被打点妥当,不但不会近前,有了风吹草动还会来报信。
他站在那里,长长乌浓的眼睫上覆上了淡淡的霜。
林壁堂在寒风里皱起了眉,玉石似的面容,有些矜冷。
这时,一个内监似的人悄悄地提灯近前。
他佝偻着腰,道:“林七爷,您还是早些回去了,这儿风大,一不留神,是要冻病的!”
林壁堂淡淡地问他:“景严宫有消息了么?”
那内监立刻便回话道:“林七爷,景严宫的极霄馆里,放了一夜的烟花,这会儿才歇下。”
林壁堂眼睛一亮,道:“可有人出来没有?”
那内监“哎哟”了一声,道:“咱们的小李子早就在景严宫大门那儿候着了,只要连四爷一出来,就把他往这儿领,可……”他痛心疾首地看了一眼林壁堂,“可……等了大半夜,也不见有人出来啊,这会儿景严宫都落锁了!”
林壁堂眸底的光一灭,凉凉地只剩下黑白的颜色。
第45章 一军八郎
年节一过完,众人便各归各位,继续先前的日子。
众人虽皆受教于赵羡,可也因人而异,各有倚重。
赵羡知晓久安自小习练玄门云乌鞭,便在自己身边找了三个擅鞭的侍卫,日日与久安对打。还得非赢不可。奈何久安技艺虽不差,可终究寡不敌众,只好叫赵羡次次失望。
时日一长,久安手心里的旧茧便练得破了口,弄得鲜血直流,袁峥连着几天夜里替他上药,开始上得不好,药粉一撒能疼得久安哭爹喊娘,嚷得季川西从自己屋子里跑过来,以为袁峥打了久安一顿。第二回就精进了不少,手脚轻柔了许多,再后来,久安的伤口也渐渐地平复了。
日子一久,手心那儿又长出了新茧。新旧交叠,显得右手手心一片疮痍,袁峥有一日捏着久安的手反复地掂量,先是看着细滑白皙的手背道:“金玉其外。”随后翻到了手心,笑话道:“败絮其中。”
整个冬日,久安睁眼闭眼,就是在正元殿极霄馆乌玛台三处。而身边的人,则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虽说他们有些人,时有时无地总爱端着,可渐渐地,久安也不再怕身边的这些官家子弟。有时候,久安在心里将他们当做同伴。
最后一场雪的时候,久安收到了扬州爹娘和容师父的信。
他读着读着就红了眼圈,可不敢掉眼泪。
爹娘的信封鼓囊囊的,信纸一张接连一张,叫久安不禁怀疑爹将他会写的字都写上去了。那信里不住地嘱咐他千万要护好自己,实在不行,逃也逃回来。而容师父的信里,则满是激励之语,末了叮咛他,万一出了事,就去求元烈将军霍骁。信封里有一件容师父的师兄,也就是霍骁的师父——杨怀起的信物,是预备给久安走投无路向霍骁求情时的凭证,容师父安慰他,到底是同门,不看僧面看佛面,霍骁不会不帮他。
久安揉了揉眼眶,将那些湿润都揉尽了,才心中稍安地将父母师父的信恭恭敬敬地叠好,放到贴身的荷包里。
他站起身,走向窗边。
抬手轻触墨绿的窗纱,指腹下描摹着精致的纹路。
他渐渐地蹙起了眉,指尖留恋着纱上的一双蝴蝶。
从秋到冬,又从冬临春,为何壁堂迟迟没有音信呢?是回扬州了?既是回去,为何又不予自己知晓?他素来办法多,肯定能想出通风报信的法子。
还有……他知道自己要出征了么?倘若知晓了,该是怎样一番情状?是不舍还是牵念?
久安将整只手掌贴上了窗纱,然后推开了窗户。
“呼——”
风雪一瞬扑上了久安的脸面,他鼻尖一凉,是冰雪化在了那里。
而待大殷宫的雪意化尽之时,开春的第一支榴花便从墙头大张旗鼓地绵延出了一缕芬芳。正元殿,极霄馆,乌玛台,在烁烁春光里,都震动起来。
赵羡领兵北上助阵乃是开春里的第一件头等大事。
两万精兵不比淳宁六年时候的八万大军,可亦不能小觑。
是以,祭天告祖,壮行犒军,烨宗丝毫不差地将出征的礼仪做全了。
而两万精兵里,还有八名紫禁卫尤为特别,那是烨宗亲封给赵羡的亲卫,说是亲卫,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虚名,先不说赵羡武艺高强不需这些少年人保护,便是需要,也不该是这些初生牛犊,也不该只有八名。
不过各人心中都心知肚明,这八名紫禁卫虽无品无级,可身份超然,依旧不能轻看。
大军北上,一路从乌玛台绕过宫门开向城门。
久安骑在马上,身披紫金细甲,跟着赵羡的身后。他小心翼翼地前看后望,只觉得队伍长得让他生出一股怯意。这么多人,有大小将领,有平平兵卒,拼成人海茫茫,生生地隔断了他与故里家人。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