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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安挨了打,气焰有些回落,不敢再直言不讳了,可嘴里还是嘟囔着:“殷都有什么好的,霍家又有什么好的……”
连老爷“噌”就站了起来,光着两只脚又要去打久安。
连夫人一时间攒不出眼泪,就嗫嚅而笨拙地挡在久安前面,小声地说:“老爷……四宝还是孩子呢……还是孩子呢……”
连老爷“哼”了一声,随即道:“还是娃子的时候就教你,要勤学苦练,将来到殷都挣揣个名目,回来光宗耀祖!”连老爷一瞪眼,“末了!你当老子说话都是放屁啊!”
连家瞧着像个书香门第,书屋连着一间又一间,可又全是摆设。连老爷人前也能说些体面话,可一着急就全露馅了。说起粗话来,绝不比一般的地痞逊色。
久安一听,知道他爹这是要发大火了。也就不逞强了,看着他娘的眼色,一溜烟就跑出了前堂。
连夫人连忙上前拦住要追出去的连老爷,白皙略胖的脸上尽是不忍。
她一想到前三个儿子这么不让人省心,好不容易摊上个久安,平时听话,性子也好,完了老爷还硬要往外面赶,真是造孽。
久安这一溜烟儿,跑得很远。径直就去了容师父那儿。
容师父没什么正经所在,大街小巷,总有他的影子,不过最多的仍是酒坊。容师父师从名门,却是个江湖人。他但凡有些向上之心,必能像他师兄那般,成为名扬四海的一代武学宗师。只可惜,他浪荡得很,放纵得很,也懒得很。
久安驾轻就熟地来到容师父常去的林记酒坊,一眼就看见了已经醉红了脸的容师父。容师父一手抱着酒坛,打横卧在了一条板凳上,正是昏昏欲睡的模样。
久安一路小跑地钻了进去,站定后,看了容师父一会儿,随后从腰间拿出一锭银子,张口要喊“小二!”,却不想,那银子尚未放定,却已离手。久安惊看下,发现一片醺然的容师父已将他的那锭银子捏在了指尖,正是笑嘻嘻地看着。
“师父?您没睡着呢?”久安笑了。
容师父打了个哈欠,转了转指尖的白银,嘻嘻道:“这不闻着钱味,就醒了。”
久安见容师父一副懒洋洋的样子,索性也不去拉他,四顾了一番,也就坐在了容师父的身旁,托着下巴,把两手搁在了桌上。
容师父睨了他一眼,砸吧着嘴问:“四宝呀,这么一副挨了揍的小样儿哇?”
久安老实地一点头,“是挨了揍。”
容师父皱了眉头,“他娘哪个孙子揍的你啊?
“我爹。”
容师父顿了顿,释然地说:“那没事儿,父打子不羞嘛!”随后他笑了几声,接着恢复了慵懒的声调,问:“为得什么揍你啊?”
“我同他说,我不上殷都了。”久安毫不犹豫地说。
“哦!”容师父一点头,干脆地说:“那你这是自己找得打。”
久安低下头,撇了撇嘴。
“不上殷都?那又是为得什么啊?”容师父百无聊赖地掏了掏耳朵,“一气儿说了,别我问一句,答一句,跟个娘儿们似的。”
久安从善如流,抬头看着容师父,“往后壁堂做生意,我要给他当武师。横竖都有着落了,也就不想去殷都了。”
容师父跟着哼了一声,“哦,我就收了你这么个小子,末了,就教出个跟班哇!”
“武师,没什么不好啊?”久安倒是淡然。
“那霍家的幕僚更是没什么不好哇?”容师父拍了拍桌子。
“壁堂对我好,霍家……”久安稚嫩地挑了挑眉,说:“我又不认识他们,谁知道他们对我好不好?再说,官道上的人,我不喜欢。”
容师父听着久安的话,越听越不顺耳,于是忍不住说:“林家的小子是生了你还是养了你,一口一句,怎么也不离口!”容师父挺起了身躯,竟是一点酒意都没有了,“我告诉你!你这叫什么?你这叫胸无大志!一个爷们儿!瞧你那点儿出息!”
“男儿志在四方么。”久安倒是答得坦然。
“四方你个屁,林家那点地方就是四方啊!等你以后去了殷都,就知道什么叫做天下之大啦!”容师父自己也是个“没出息”的,有出息不会从名门弟子浪荡成个江湖游侠,只是,对徒弟,又希望对方“有志向”!
第5章 奈何情字
“殷都……真有这么好?”
容师父一拍桌子,“那是自然!”
“好啊!等壁堂做生意做到了殷都,我也就能去看一看了。”久安咧嘴笑出了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
容师父怔了怔,随即掳起了袖子,一把揪住了久安,说:“看来你今日是犯了煞,活该是要挨揍的!!”
就这样,为了同一桩事,久安一个时辰里,挨了两次打。
可久安是个不记仇的,或者说,是个脸皮厚的。挨了就是挨了,打疼了也不恼,挨过也就算了。在他心里,无论是爹还是师父,都是对自己好的人,面对那些对自己好的人,他是永远没有脾气的。
久安的确是个好脾气,这在习武之人当中还是很少见的。他觉得自己过得挺好,什么都有——有爹娘,虽然爹总凶着他娘总饿着他;有兄弟,虽然大哥二哥鲜少见面,三哥见了面也没什么话;有师父,虽然师父醉酒的时候经常教他一些歪门邪道;有壁堂,虽然……没有虽然,壁堂是没有虽然的……
久安每每想到这些,都能自足地笑出俩浅浅的梨涡。人生之事,不如意十有八九,谁不遭点罪过呢?或大或小罢了。久安觉得自己跟好些人比,已是过得甚好了!他就是希望自己能这么一直过下去,就这么一直笑下去。
只是,在久安刚满了十五岁的这一年,他第一次忽然怎么也笑不出了。
初夏光景,他本正对着一碗冰镇酸梅汤笑脸吟吟,可他在听连夫人说了那件事之后,别说笑了,连坐都坐不住了,竟是扔了美味,立刻出了门!!
久安一口气跑出了连府的大门,步步生风地就蹿进了林府,守门的老人连声好都没来得及问,就看见一个人影疏忽化作了一溜烟儿冲了进去。
久安驾轻就熟地跑进了林壁堂的书房,底下的人也不敢拦着,一来是连家四爷是熟客,二来是拦也拦不住。
久安甫一踩进房里,就忍不住高喊了一声:“壁堂!”
他略一站定,就看见了气定神闲静坐喝茶的林壁堂,久安三步化作两步地走到了他的身边,劈手就将林壁堂的茶夺下放到了一边。
力气用得多了些,茶水洒了大半。
“唉,糟践东西。”林壁堂摇摇头,看着久安说。
久安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也觉得自己做的不对,只是满肚子的话冲到了喉头,也就姑且先不认错了。
“壁堂,你要成亲了?”
林壁堂的神色仍旧悠闲,他先是站了起来,然后坐到了一边的锦塌上,抿了抿嘴角,他道:“算……是吧。”
久安当即就觉得有人湿淋淋地泼了他一身的冷水,他在初夏光景里,在心上冒起了腾腾的寒气!
“八字尚未一撇。”林壁堂倒是很悠然,他看着久安,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不过,也快了。”伸手往塌间的一张檀几上一取,他将一只五色的盒子拿在了手里,晃了晃,“这是画像,有扬州的,宣州的,肃州的,元洲的……呵呵……还有殷都的。”他掀开了盒盖子,任意捏起了最上方的一卷,朝久安招了招手,“来,四宝,你也过来瞧瞧。”
久安愣在了那里,不过去,也不说话。
林壁堂也不强迫,自己径自展了那幅画像,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瞧过之后,淡淡地说:“体量是婀娜,就是面相瞧着单薄了些……”忖思了一阵,又释然了一些,“多吃点,说不准能瞧着丰腴些呢?”
抬起头,林壁堂淡笑着问久安,“四宝,你怎么看?”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