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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的箱子应声动了两下,尽力挣扎的钉子寿终正寝,被崩落到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K先生摇头,“放映机里有吧,应该有还没有放完的内容。”
这大概是他首次同我提这种要求。
我有些意外地从摄像机里抬头。
K先生倒是好像完全不觉得这样的口吻有什么奇怪的,指着放映机说道:“指示灯那儿还是亮的,我有接触过这种型号的设备,这种亮灯的方式,表示里面它正处于暂停状态,没想到学校社团都会使用这种东西啊。”
“完全没有好奇心吗?”
“你要按时回去吧。”他直接走到后面堆放材料的地方搬了把椅子,坐到了银幕正面,“胆小的宠物失去主人的管束,会很容易变得焦躁易怒,对吧?”
“啊,是这样。”
被人用我常用的说话方式来对付我,这样的体验让我觉得相当奇怪。但究竟有哪里不对劲,我也有些说不上来。
K先生倒是完全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已经开始催促我快点了。
“你这也太不客气了吧。”我便直接抱怨了出来,上前打开了屏幕。
放映机里确实还有没放完的东西,那是我就之前和“虫”的旅行为主题拍摄的纪录片。
我也没有无聊到每天看这种东西寻找快感,它被我做出来的目的并非取悦我,而是为了留给寄宿在我身体里的客人,为了给它们留下快乐的回忆特地做出的玩具。
现在于此处播放,也是为了在场的两位观众。
箱子里的“虫”与K先生。
第35章 观众(下)
35.
当我打开放映机的一瞬间,“火”便在黑暗中燃烧了起来。
只有“火”。
屏幕上只有跳动的火焰,只有忽而窜出的火苗,和一些不甚清晰的黑烟。
“虫”是没有办法在电子设备上留存影像的。所以即使被烤焦烤化,皮肤、肌肉等组织被烤到脱落,都没能在录像里留下丁点痕迹,就连身上的那些由聚酯纤维构成的衣物,也由于和皮肤组织混合在一起而看不出来丁点痕迹,只能通过视频中极薄的黑烟来表明它曾经存在过。
然而,这样的黑色在昏暗的场景里是看不出来的。
或许会有刺激性的气味吧。偶尔有火花窜起,发出“噗”的细响来证实麦克风确实开着,且音量不小。
我现在都还能想起当时“虫”传递给我的情绪。高温带给他们的恐慌、害怕、痛苦,以类似耳鸣的形式涌入我的脑中,一阵接着一阵,一阵高过一阵。
或许我当时也在为这种痛苦而哀嚎嘶吼?
我不知道我是否给了它们应答。
因为“虫”的挣扎没有留下痕迹,我也无从得知我当时的行为。
于是我们所观看的,就成了单调的动图。
只有火焰燃烧的、无聊至极的动图。
K先生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桌上的箱子也安静地待在一边,只剩下火焰跳动的声音。
我接受着“虫”传递给我的情感,一面想着配上什么样的BGM才能让这无聊的录像变成应付摄影部检查的作业。
沉默持续到6:33,录像自动关闭,全篇结束。
K先生才从沉思中醒来,长舒了口气。
“她是可以控制自己的吧?”
他笃定道:“她一定能够控制自己。”
“啊。”我没有对这种显而易见的东西进行作答。
K先生的声音平稳到了极点,反而听不出一丝冷静的意味:“所以她是有意识的。”
“她有意识到自己杀害了同学,她有意识到给人造成了麻烦,她有意识到自己是一个怪物。现在,她有意识地引来了灾难。”
如果一切都如同K先生所述,那A小姐真可谓是罪大恶极了。
可是又有哪位受害者会愿意为不幸的制造者做出辩解呢?在距离如此接近的情况下,便是关心真相都很难做到吧。
因此,我说道:“正义使者用这种口吻来进行审判,可是要被称为独/裁的。”
K先生站起身,只是看着空荡荡的屏幕,说道:“你把闭幕的时间提前到这里,难道能称为反抗?”
这当然不是反抗。
将我这种恶行当作反抗,那是对反抗的侮辱。
我答道:“猫狗能够因为自身的可爱,在咬伤主人时得到赦免,我就不可以了。”
光是想着可能出现的情形,我便控制不住嘴部的肌肉,不禁笑了起来:“如果我们早点遇见,说不定还能交个朋友。”
K先生“嗤”了一声。
他最后还是找我要了一份记录文件。
那是事先准备好的东西,我对“虫”的观察记录。
我们分别时是6:45,这是我和他的最后一次见面。
距离我得知他的死讯还有三天。
我回到家时,周合正在看钟。秒针离十二还有四十几步,灶台上大概还炖着食物,在门口都能听到厨房里的动静。
“离七点还有四十七秒,应该不算迟到吧。”
我脱鞋走进屋,将怀里抱着的箱子放在了桌上。
那只透明的箱子一路都极为老实,甫一见到周合,便如其他“虫”那样,像是得到了什么倚仗般颇为神气地闹腾了起来。
周合有些困扰地看了它几眼,问我:“你怎么把它塞到兔子身上了?”
箱子上盖的最后一颗钉子被顶掉了。
一颗雪白的脑袋冒了出来。
“只是单纯的想试试看啦。”
那是一只兔子。应该还算是一只兔子吧。它有着雪白的皮毛,长长的耳朵,红彤彤的眼睛,尖锐的牙齿,就当作食物的牲口里面,也算是可爱的东西了,尤其是它背部那对翅膀——因为“虫”的寄生而生长出来的畸形器官,一对长满了白色绒毛的肉翅,看起来极为袖珍小巧,便是扑腾的模样,都是那种容易讨女人和小孩喜欢的。
我猛地凑近,对上它红彤彤的双眼,便将那只可怜的兔子吓了一跳。
它原先已经把身体挤出来了大半,现在被我一唬,登时就想再缩回盒子里去,然后就被卡在了半路。那双翅膀卡在了箱子外面。大概是因为角度过于怪异,便是软化下来,变成一摊软肉,也没能从箱子的缝隙里挤进去。
真是可怜啊。
那是这几天长在我背后的东西,原先只是一点肉芽,在我昨夜接触过A小姐之后,就如同打了什么生长激素似得飞快地进入了成熟期。强行催熟的后果,自然是因为阅历浅薄,自视过大,变得相当顽皮且过于活泼,于是我不得不将它剜下来,另加看管教育。
“突然这样想了,然后就这么做了,结果发现寄生起来比想象中的要轻松得多,”我对周合说道,“是因为动物的求生欲望更加强烈吗?”
周合看完后,就直接走向了厨房,完全没有处理它的意思:“虽然这么说也没错,但是在现阶段,主导这个星球文明进程的人类才是最好的选择。你应该再清楚不过,我们的寄生是为了生存,为了生存和繁衍,就需要宿主活着——能够提供更多更优质的能量,能够贡献出更大更广阔的环境。”
“嗯,”我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就像人对社会、对地球做的事情一样。”
“那它可以作为食物吧?将‘虫’再生能力放在可食用的动物身上,感觉就完全不同了。”
身份、能力、地位,距离越遥远,相差越悬殊,便能越轻松地忽视掉它们的不幸。而当这种不幸堆积到一种程度的时候,就能自然而然地剥夺它们作为智慧生物该有的权力了。
“——就连食用同类的罪恶感都没有了!”
周合冷酷地拒绝了我的要求。
第36章 欢笑
36.
那只兔子死在了昨夜。
由于最近天气不好,挣脱被子就变得格外困难。等我彻底从被窝里爬出来,学校七点的起床铃已经打完多时。
周合将早餐端上了餐桌,鸡汤的鲜香便混合着冬季寒冷的空气渗透了整个房间。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