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1 / 2)

('她思忖一下,面色恰似风之萧瑟,“也说不清楚,大约是怕往后日子那么长,要是哪一天又出什么岔子,又要将这些伤心经历一遍,多费劲儿啊?”

沁心反而笑了,握紧她的手,望一样明亮的星河,“你这么个爽快人,怎么如今却忸怩起来?唉,说起来,我们都是自幼无父无母的人,你从小落到庙子里,我从小落到堂子里,你是尼姑,我是倌人,说起来好像天差地别,可到底也没什么区别,不信你瞧头两年的雪影、就是你那个师姐,还不是由庙子里落到了堂子里,可见命数难定啊……”

“这我倒是明白,也想得通,可总觉得这些同我和宋知濯不是一回事儿,无法相提并轮。”

“怎么就不是一回事儿?”沁心睐目过来,犀利的眼横波媚迭,“我瞧着没什么差别,你是最懂道理的,我就说几句话儿,你听听看。也不怕你恼,这么多年我心慕宋大人,到如今也没变过,不为别的,就为了在这些地狱一样的日子里,心里有个念想。你瞧瞧我哪天不是水深火热的过日子?这心里有个念想,方觉得日子好过些。所以我劝你,别想那么多,你心里有他,他心里有你,就该奋不顾身飞蛾扑火,等哪一天,他心里没你了、或者你心里没了他,才算完呢。认识你这样久,我也想明白了,受点伤不俱什么,可怕的是没伤可受,更可怕的是你活一辈子,心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却似死水一潭毫无波澜,这不叫活着。我都想明白了,怎么你却糊涂起来?”

明珠细细聆听,最后往她手臂捏一把,笑起来,“你瞧你,我不过也是个人嘛,难免也有个害怕,你却说这么一大筐话儿来教训我。我不过是有些没底,嗨,想想也是,没底儿的事多了,我颜明珠天不怕地不怕的,难道还怕这一点儿伤心难过?无非就是往后再难过一次罢了,也总比后悔要强。等哪一天我心里没他了,或是他心里没我了,再潇潇洒洒的好聚好散。”她将腰一歪,裙如风拂柳漾起来,俏皮地撞了沁心一下,“听你的。”

皓月星辰,玉点冰枝,明珠心内倏然舒畅地放下,前伤不过是过眼云,而她应该无所畏惧地去爱她所爱的,直到不爱的那一天。

她所爱,在风之北。途径一月的雨雪风霜后,大军终于抵达定州边关,比起延州,这里更加恶劣。风卷着西沙,像一把把小刀子,很快便将将士们的脸与唇割出细小的伤口。安营之地离梁、黄、付等前线战士们所距一里,这是一片干涸的黄沙地,每日喝霜饮沙,与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可谓天差地别。

才卸下盔甲,只见黄明苑拨开帐帘进来,抱着一顶银晃晃的头盔,面上是二寸的须与满布的细碎伤口,见了宋知濯便先行大礼,“将军来得真是及时,有敌报说,辽人大军已过了鞍子山,约莫就是过几日便到。”

营帐外是来往的人影,除了磨甲之声,却无喧闹。宋知濯将手腕上的腕甲解到横架上,罩着紫貂领的襕衫旋身过来,下颌结了靑霜,眼睑下是一条干裂的细口子,如柳叶缝一般狭长。

有士兵送来两碗水,二人就着斗笠碗大大的敞口引项倾尽。宋知濯抬了手背横揩了唇与下巴上的水渍,撩开衣摆坐在长凳上,“粮草可已到前方?将士们死伤如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回将军,粮草十天前就到了,在此前,一直由定州与周边几个州县补给,倒没饿着将士们。正如八百里递给将军的军情上所说,自我们来,已与辽人三十万兵马打了三仗,末将等不力,有负将军盛名,虽说未让辽兵寸土,却死伤三万将士。”

“辽兵自幼生活在这黄沙之地,此地地形天气,无疑对他们是天助,可我军将士自幼在中原长大,对这里不适应,难免吃亏。你传我令给梁、付二位将军,辽人那三十万大军同我方纠缠了这一个多月,恐怕已是精疲力尽,正好由我这里调三十万兵力过去,趁着辽兵大军还未到,先给他们来个迎头痛击,也给将士们鼓舞士气。”

“末将领命!”

稍刻,黄明苑退出军营,与另一将士一同抽点兵马,独宋知濯在帐中。长途的疲惫已被这里的黄沙肃杀所洗净,他随意洗了把脸,便将剩余将士召集入帐部署,忙碌得已经没有闲暇想起明珠。

可当塞北的月玉镜一样悬照着人间、当严酷的风沙融于黑夜时,他还是无可避免的会想起她,想起她没有回答的沉默,只觉比战争更残酷、更揪心。然而只等第二天乌金复起,他的脑子又会被危机四伏的战事填满。

三十万人马抽调走后,剩余大军仍旧原地未动,直到黄明苑带来捷报,“不出将军所料,辽人三十万兵力已是疲惫不堪,被我军将士围困,正逃往鞍子山方向,恐怕是想去与他们的大军汇合。”

宋知濯的眼虚起,睫毛将干涩暴烈的风沙滗成虚影,一行走,一行扭头对身后一将士吩咐,“写个捷报八百里传递回京,眼下就要元宵了,也让圣上与宋相及满朝文武百官高兴高兴。”

“是!”

尔后,他扭过头,思忖一瞬,“明苑兄,传我的令,让付将军领兵追杀,务必不能让他们的人马汇合,要是他们汇合了,就有了喘息之机,我军胜算就少了一成。记得嘱咐他,若是与辽人后头那五十万大军撞上,不可莽撞迎战,撤退,不能让我军有折损!”

“末将明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那黄明苑旋身而去,铠甲上的灰斗篷被狂风撩起,似烽烟里的狼毫。宋知濯则继续与剩余将士梭巡沙场演兵的部分士兵,望着年轻士兵们矫健的身手与皮肤上的伤口,就像望见了山河的破裂。这一刻他不再是富贵无极的小公爷,业已想不起那些锦帐暖枕,他只记得唯一的使命,那便是与这些年轻士兵们是一样的,将以血肉之躯,替家国山河、父母亲人、以及自己爱的人挡住那些风暴与狂沙。

直到众人修整好杀奔前线那一日,他站在烽火台,太阳一样炽烈的眼望着下头的雄兵与虎将,不再是温柔风趣的情郎,而是护国卫家的将军,或者,只是一个深受父亲教诲的儿子。他用锵然嘹亮地训诫着,声音贯入每一位将士的心中,“陈胜有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今日我不妨告诉各位,我宋知濯已向圣上请辞!未有多日,我便让出这殿前司指挥使之职,将士们!你们若有谁想当此职的,便在此次大战中,让圣上、让百官、让我!看到你们的本事!”

底下是雄壮的呼声,掀起烈烈沙,撼天动地。呼啸而来的风沙夹着宋知濯的虎势之言,“将士们!我们到这里,为功名仕途而战、也为父母亲人而战、更为江山君王而战!看看这里,看看这片荒漠!这里是我朝江山之防线,我等即便战死于此,八十万尸骨也要垒成铜墙!绝不让外贼踏我河山、欺我君王、辱我妻儿!”

人潮内是起起落落的红缨枪,将士们的嗓音如山河咆哮,“绝不教人踏我河山!欺我君王!辱我妻儿!……”

一阵狂沙将这些气势如虹的声音吹至四面八方,到富贵的京师,已成了一阵冬雪。

琼玉温柔倾落,渺如烟云,妆额换新,眉柳嫩。明珠倚在门框,望着叠嶂亭台,如错落江山。她想着宋知濯,未知边关的风沙将把他吹得如何沧桑,却知南来北往的风,吹送着她的思念。

思念如袅烟,被青莲的声线打断,“今儿元宵,老爷让人来传话儿,叫你收拾收拾,回去用饭。”她跨进屋内,扑腾着裙衫上的雪,“我已经叫明丰去套马车了,将几个姑娘都带上,让她们也去与府里的旧交聚一聚,上回年夜她们留在家里守屋子,也怪冷清的。”

二人一道转入内,拨开一阙水晶帘,落到榻上。明珠刚烹好的茶,给她捧来一盏,“成,未知老爷的身子好些没有?”

“来人说是好了,”青莲呷一口热乎乎的茶,或吁或叹,“老爷麽,你还不晓得?家中纵然有天大的事儿,也入不了他的心。他的心里只有苍生社稷,头年三少爷没了,他也没怎么样,后来二少爷没了,他也不过是病一场。连当年太夫人没了,他也不是照样儿忙得脚不沾地的?”

明珠乌蛮髻上缀了碧玺珠,如璇玑闪耀,“我看未必,老爷不过是嘴上不说罢了,他心里到底怎么样呢,谁都不晓得。对了,二奶奶怎么样儿了?你可问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问过,说是慧芳有了身孕,如今已见显怀了,她就操心这个事儿呢,别的也没什么可忙。不过闲暇时还往她娘家去,再有就是跟童釉瞳一起打理些府内琐事。”

稍稍颔首后,明珠又想起一事,“昨儿来的那个赵公子你瞧着怎么样?与侍婵可相配?”

青莲颦额而思,将头点一点,“相貌倒是不错,比前头你看的那些都要好,只是听他说话,家里像是做买卖的,商贾人家,终究不大妥。”

“这又有什么了?商贾人家虽说比不上吃官粮的,可也是正经人户啊。缘分这个东西可不好说,侍双那位陈姑爷是好,是读书人,可那是他们俩有缘,未必侍婵跟这个赵公子就没缘。我私底下悄悄问她,她像是喜欢的样子,只是脸皮薄,只是红着脸。但她的父母不是蛮看中这个赵公子的?我瞧着不错,余下的就让她们家里定吧,定好了我陪些银子便是。”

屋外不知风雪何时已止,吹进来一缕风,合着青莲的叹息,“要是绮帐还活着,只怕上年里你就替她将婚事办了。”

说到此节,二人双双垂首无言叹奈何。直至明丰上来报马车套好,这才动身往宋府里去。

小丫头子们一入府门,得了明珠的令便呼啦啦散开,自去寻旧里交好的玩伴。明珠与青莲探着鞋尖,缓步往大宴厅上去。

不想迎头撞上赵妈妈,喜得明珠赶紧挽住胖乎乎的手臂,现让青莲掏了些赏钱予她,“妈妈好,开年了,妈妈女儿可好不好?您在府里头可还顺心?”

“顺、顺!”赵妈妈拈着帕子,乐不可支,“你年夜饭那天回来,我原是想去瞧你的,谁想人多,我也就没去,今儿可巧,能在二门外遇到。”

“妈妈如今还在厨房里当差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正是呢,还在厨房,嗨,我一个脏兮兮的烧火婆子,不在厨房,未必还到二门外迎客不成?”赵妈妈障帕嬉笑,稍顿,面色渐渐沉下来,“自你走了,我如今还烧饭给哪个吃?几个主子也都是各有厨娘忙活,我不过就是盯着些。如今府里是那个童家小姐与二奶奶一道管事儿,两个人嘛公事公办,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童家小姐跟前儿那个玉翡,忒可恨了些!仗着主子的势,在府里处处耍威风,横竖我瞧不管她。”

“瞧不上就不要瞧好了,横竖妈妈做好了分内的事儿,也不怕她挑刺儿。”

“是这个理,唉,你瞧我,说了这些话儿,倒耽误了你。你快去吧,老爷也快到家了。”

这一辞,便在皑皑雪光内辞去了余生。明珠挽着青莲自去,满院湖光山色,画屏如景,人影恰如旧,春色即当新,可望着这些来来往往纷错而去的下人们,明珠却觉心内泛起一些孤零零的冷清。

大宴厅上亦是一样的冷清,青莲与夜合等侍女同滞廊外,独明珠打帘进去,只见左首是饭厅,一张大大的圆案,配着大大的落地屏,右首则是轻绡隔着的一间花厅,明珠见楚含丹坐在对过的一张折背椅上,这一方却是童釉瞳的背影,二人也没说话儿,各饮各的茶。

不想因明珠的到来,骤然莺声如蜜。楚含丹先迎起来,玉肌病怯,瘦影娉婷,分明愁满香腮,见了明珠,却颇有些欣慰,泛起一些血色来,“你到这里来坐。”她引着明珠坐在侧首的折背椅上,中间隔着小小方案,“一连又是十几日不见,你在清苑忙什么呢?”

那些爱恨情仇交织的旧年景不知何时在她们的裙边撤退,生出些温情的笑意。明珠同对过的童釉瞳颔首示意后,将脸别过来,“我还能做什么?无非就是抄抄经,理理佛,同丫鬟们在园子里闹一会儿,要不就请个戏班子进来唱一唱。想上街去逛逛吧,偏生明丰唠叨得要死,不是雪天路滑,就是街上铺子没开门儿,哪里也去不成。”

恰有丫鬟奉茶上来,错过一抹粉桃的身影,明珠即见她恹恹地笑着,“我麽就是往娘家回去了一趟,那边倒是热闹,一些远方亲戚来拜年走动,却没什么意思,还不如这边冷冷清清的安静。”

明珠将头慢点着,回首就见着童釉瞳赤诚诚的目光,逮着了空隙搭讪,有些怯生生地含羞,“明珠姐姐,你说哪个戏班子的戏好听啊?我还没大听过京城的戏班子呢,你给我说下一个,我回头也请来唱一唱。”

“嗯……有个叫‘云霞班’的不错,我常叫去。”明珠与她相笑,同样的,过去那些乱糟糟的时光已如风吹过耳畔,剩下的,似乎只有清澈的未来,“嗨,你在家也是闲着,要是不嫌,什么时候到清苑去逛逛,同二奶奶一起,我叫了来你们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或是虚情、或是真心,似乎都不大重要了,三人只是温柔的寒暄。直到宋追惗进来,方停了这一场冷清的热闹。

只待三人纷纷行了大礼请安后,即开了席。一如往年,仍旧是满桌的珍馐,白煎羊肠、豉汁鸡、杂熬蹄爪、盐酒腰子、酥骨鱼……人却就只四个,围着大大一张圆案,像隔着漫漫人事与情海。明珠想起入府头一年的家宴上,人挨着人坐在一起,不论是否真心,好歹是维持了“一家人”的假象,哪里像如今,人同人离了八丈远,中间填塞了孤寂。

这是支离破碎后的残美,谁都没能逃脱。宋追惗的嗓音更是像一场国破山河,无情而嘶哑的,“濯儿媳妇,”他喊的是明珠,眼睛也直望着明珠,“昨儿有军情送来,边关一路告捷,濯儿连打了好几场胜仗,你不必记挂他。只等这些时再打完一场硬仗,就能班师回朝了。”

明珠笑着应承,瞥眼见童釉瞳面色无异,方放下心来,“老爷也要保重身体。”

一场“团圆”就在这样的孤清中迎来乌金西坠,各人仿佛俱含着千万斤的心事,却又默契地沉默,直至散场。

明珠正披了斗篷赶着回清苑,不想被楚含丹由身后叫住,“明珠,等一等,我送你出去。”

她穿着肉桂色绉纱袄与粉色留仙裙,在雪色中走来,像极了一朵端丽的木芙蓉。二人带着夜合与青莲一齐曼步玲珑地往府外头去,其中所行过多少楼台亭阁、多少游廊花间,就走过了多少流芳岁月。青春成了她们身后长长的影,终将被拉扯成一条记忆的线。

146.?春色?过去是一道桥

残照将灺,银沙成曲,梅花稀疏欹影,朔风又紧,复密。

簌簌飘摇的红黄花瓣是往事的飞尘,洋洋洒洒地倾落,撒在雪里,就成了白绢上的丹青,满若血痕。楚含丹掣拢了自个儿肩头孔雀翔毡的斗篷,掩盖了遍体鳞伤的一颗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垂眸一笑,轻柔如羽毛的声音挑开了话锋,“看这天儿,估摸着就再有两场雪下,就入春了。”她睐目望着明珠颔首的侧颜,笑容渐淡,眼神却愈发深刻,“明珠,算起来,咱们相识,都五个年头了吧?”

细细的风由她们耳畔刮过,明珠脚步依然朝前走着,侧目与她相望。她依然是脸霞轻,眉翠重,欲舞钗细摇动1,五年的风霜仿佛未在她面上刻下伤痕,却剥去了她眼内的怨恨。明珠笑了,眼望着天色阑尽,“是啊,二奶奶还是那样美,还跟十八/九似的,一点儿也不见老。”

霜花满树,红凋翠惨,楚含丹却欻然站定,在一株黄腊梅下,裙与风撩拨着琼砂,“五年,我没少给你使绊子,真是对不住。原先,我以为我是爱惨了宋知濯,后来想想,也不过如此,就像他说的,我们之间从前那一点点情谊不过是靠着两句婚约维系着,我不是爱他,只是太嫉妒你。”

“二奶奶这是说笑,”明珠匪夷所思地笑起来,酽酽地眱住她,“你有什么可嫉妒我的呢?要说嫉妒,也该是我嫉妒你才对。你家世又好,温婉娴静,人又长得美,就是十个我也比不过。”

楚含丹垂眸,风情摇曳,又抬起,眼波生情,“大概是因为见你总是乐呵呵的吧,你每天都那样高兴,随时都笑着,我却是每天都愁眉苦脸的,总是找不准个高兴的事儿,就愚蠢的以为是因为你抢走了宋知濯,抢走了我的快乐,后来想想,简直是没道理。”

她们继续抬步前行,在璀璨的残阳内,咯吱咯吱地踩着白雪,犹如踏响了一段往事,由楚含丹的朱唇倾倒而出,“你别瞧我是什么大家闺秀,那不过是个虚名儿,打小就依着父亲母亲学文章、学谈吐。你是晓得的,我们家到我父母这里,就只得我一个女儿,我父亲就指着我攀上高枝儿,好成为他仕途之路上的垫脚石,原先指了宋知濯,谁知他病了,又有太夫人替宋知书来提亲,便顺水推舟将我指给宋知书。我从小就是父母手上的棋子儿,就连现在,也要源源不断的补贴着他们,我心里不好受,却又不能怨恨生我养我的父母,只得怨着他人了,怨你、怨宋知濯、怨宋知书……”

明珠不时睐眼瞧她,只觉她像只没头苍蝇乱撞,撞得如今百孔千疮。她不知如何安慰,只得凄凄一笑,“那往后,就高兴点儿吧。瞧见你过得好,二爷在九泉之下方能瞑目呢。”

她小心地窥过来,充满怀疑与不确定,“连你也觉着他爱我?”

蹀躞的脚步走过水榭,合着汩汩水声,明珠叹着,“这哪里是我‘觉得’呢?我记得那年烟兰有孕,你们在厅上闹那么一出,他不问青红皂白地就让人将烟兰落了胎,他又不是个蠢人,哪里瞧不出烟兰有屈?还不是因着要随了你高兴。二奶奶,他为了你,可以不顾他人性命,也可以杀死自己的亲生孩子,你可以说他不是个好人,但不要怀疑他爱你。”言着,她转了半身,窥着她迷惘的脸色,“你呢?你爱他吗?”

“我不知道……”楚含丹摇摇头,碰撞了钗环,碰撞了她的心,“我真的不知道,我没爱过什么人,不晓得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儿。倘若他那么爱我,那我会好好儿养大他的孩子,算是报答他的一片深情,至于我爱不爱他,我想,我只能用余生去找一个答案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未知何时,已行至府门处,高大崇闳的两扇老红木门大敞着,同样一个高高的门槛儿,隔开了现在与未来。明珠远眺着山峦叠嶂的那些太湖石,深知她的未来不在这里。至于楚含丹,她只是紧握了她两个素手,“不要紧,慢慢儿想,不论你爱不爱他都没关系,我想他不会计较的,他只想你能高兴点儿。”

言讫,她与青莲登阶而去,一只脚方跨出了门槛儿,就听见楚含丹雨润的嗓音,“明珠,得闲回来坐坐吧,咱们说说话儿。”

明珠旋裙回首,就望见她的眼泪清冽如月,带着醇厚的情。明珠知道,这行叠行的眼泪不是为她而流的,大约是为了一个不归人。

可楚含丹似乎还不大清楚,没关系,回忆的潮水会一浪一浪地拍来,总有一天会将她淹没,她会沉入海底,大概就能找到她所遗失的那颗“珍珠”。

最终,明珠没有答应,只是甜美地笑着,冲她挥动了嫩松黄的小氅袖,旋身走入最后一抹斜阳中,走向了她的未来。而楚含丹则是留在这里,摸索着她的过去,以及遗失在过去的、目无所及的一切。

而“现在”则是把握在宋知濯手中的一把长缨枪。他的身后有几十万浩壮兵马,前头是明晃晃的盾牌与拉弓挽箭的几千士兵,百丈之外,是已损兵折将的辽兵。

伴着马声嘶鸣,付匀颇为得意地笑着,迎着烈烈黄沙与滚烫的太阳,“还是大将军料事如神,叫我乘胜追击,杀了他十几万人,今日一战,我军兵力强于辽人,必能得胜!”

寸草未生的荒原之上,隐约可见敌军同样辽阔的队伍。辽人在这枯海上生活了那么多年,向来与猛兽相争,可谓骁勇善战。宋知濯未敢掉以轻心,好在圣学有道,敌军大多为草莽贼寇。思及此,他将一双箭眼收回,在马上偏头说予付匀,“别只顾着自个儿高兴,大声喊出来、让将士们一齐喊出来,大家一块儿高兴。”

付匀蹙额一瞬,方得意笑开,朝后方小将吩咐,“传令下去,叫将士们喊出来,气势要大!”

“将军,喊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红缨染成血海,付匀的眼睃过连绵壮烈的颜色,方落回小将身上,“就喊‘诛尔贼寇,取尔首级’,嘹亮地喊出来,先诛贼心,再杀贼寇。”

“末将明白!”

撼天动地的喊声很快被风卷起,与沙一齐冲辽兵扑面而去,激起了辽兵汹涌的怒,下头却藏着大败亏输的惧。为首的将领体型彪悍,眯着鹰的眼眺望远方,朝左右将领发问:“那个就是宋知濯?”

“没错,”其中一人带着羊皮毡帽,偏首回话,“前几年在延州,耶律呈将军就是输给他,这回咱们十几万人马也是他下令追杀的。”

“杀了他。”

此人扬起弯刀,正要下令,却不想宋知濯早他一步,朝左右付匀黄明苑呵声,“你二人各带一万人马杀出去,待即将迎战之时,分左右折返回来,引弓箭手先杀他几万人,此刻!”

二人领命,立起长/枪,脚踢马腹便是浩荡的沙尘飞扬。狼烟嗥起,宋知濯的眼一刻不错地注视前方,果然见有敌军迎上,他高高地立起手,只等付黄二人分开左右,便大呵而起,“放箭!”

几万只箭齐发,仿佛要将天空戳出百孔,随着辽兵大片人马倒下,宋知濯夺过身侧士兵的信幡,将那个大大的“宋”字迎着狂沙招摇,“给我杀!”

号令一出,他与梁将军二马当先,身后是随之浩荡奔杀的军马,他们是奔腾的浪,飞尘狼烟将一片天织成了壮阔的黄。伴着将士们的怒嗥,狂风疾走于宋知濯的耳畔,此刻,他再也无暇想起明珠,身体内只腾起热火炙热的血液,灼红了他的眼,气吞万里。

这是一场威势赫赫的厮杀,他的马蹄踩踏着敌人的尸骨,势如破竹地扬起长/枪,插进一个血肉之躯,又迅速/拔出/来,一个接着一个,眼前、身侧充满了撕裂的吼声与喷溅血液,铺天盖地的人马俱成了嗜血的兽,撕咬着对方,直至一个又一个的人倒地,永远不会再站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宋知濯猩红的眼只凝视着前方之敌,猛然被一声大喊惊醒,“将军小心!”他侧首一望,即是劈来的弯刀,当他仰身而过,将缨/枪/刺/穿此人咽喉时,又见连着有百人冲他杀奔而来。立时,他由马腹上拔出一把长刀,跨马左右劈砍躲让,直到血将他的银甲染得鲜红……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2。

金轮将坠,残阳罩着尸痕遍野,黄沙已不再黄,荒野亦不再荒,业已成了一片血海,萧萧缕缕的风刮淡了宋知濯眼睛的颜色,一切重归宁静。

“将军,已点过人马,我军伤亡未到十万。”

血阳残照,宋知濯撑着伫地的枪杆旋回身,褴褛的斗篷被长风撩起,飞扬在即将坠落的乌金之下。他将沾满血渍的脸胡乱抹一把,唇锋与下巴连着一片二寸长的靑髯,使他看上去不再是那个风月情浓的贵公子,而是这片荒漠上英勇的王。

前方连绵无际的是满地狼藉,黄沙半掩,尸骨不全,宋知濯的眼远望着他们,“黄将军,传我的令,将战士们的尸骨挖出来,务必送还家乡,交给他们的父母。”

“是!”黄明苑抱拳领命,同样是满身的沙与血,“将军,此一战,斩杀贼人四十万,让他们跑了十几万,不过,捉拿了他们的领将耶律达、副将萧成与耶律天河。这个耶律达,不仅是辽国武将,还是辽国皇帝的三弟,此次俘了他,不怕辽军不降!”

“好,”宋知濯胡须颤动,像一个欣慰的笑,“在我辞官前,能为家国天下立此战功,也不算愧对黎民苍生,也对得起我父亲了。传令下去,除了镇守边关的将士,其余人修整三日,押送耶律达等人班师回朝。”

随着音落,又一场大雪扬撒,残酷而凛冽地渐拢整片荒漠,没有尽头。黄明苑回首望一眼与烽烟相行的战士们,朝宋知濯抱拳,“将军,回营吧。”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暮沉沉的天色中,宋知濯撑着枪杆抬起脚,伴着簌簌擦甲之声,整个身子如天塌地陷,猝不及防地倒向黄沙。黄明苑唬得一跳,忙回首大喊,“军医!军医!……”

这是烟雨蒙蒙的江南,绿杨芳草,长亭迷离,三月微雨罩着清溪池水,涓涓细细地流向远方。宋知濯的玄靴踩在软软的苍苔上,整个半身忽左忽右地旋转,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大约是在找寻他的故乡。而茂林蕙草深,烟雨无人,杳杳茫茫的天色内,他逐渐加快了脚步,倏而旋身,倏而侧目,焦躁寸寸燃向他的眉心,直到在溪流的对岸,他望见了明珠。

她穿着粉缎的掩襟褂,扎进草色的百迭纱裙内,梳着半髻,蓝缎带裹缠着长长的一束发,坠到腰间。她在履舄从容地向前走着,任凭他的呼喊,从未回头。宋知濯急起来,撩起衣摆就在这岸紧追,可不知怎的,凭他如何矫健地跑,仍旧追不上她悠悠的步伐。他急得似要哭,冲她背影招手、狂呼,依然叫不应她,那抹倩影只是执着地往前、再往前,风擦着她的裙摆,是宋知濯抓不住够不上的一抹色彩。

最终,他一颗心似慌得要跳出来,将脚一迈,踩进了隔着他们的那条河流,却不想一个大浪打过来,将他吞没,他挣扎着,刚冒出头,后又跟来一个巨浪将他拍入水中。直到他精疲力竭,整个身子逐尺逐寸地沉入冰冷的深海……

“明珠!”

随这一声惊呼,十几位带伤的将军围过来,付匀吊着条胳膊,另一手按住了宋知濯的胸膛,“将军先躺着别动,您的腿受伤了,大夫刚上好的药。”

帐外已是月光倾撒风嗈嗈,宋知濯将顾盼的眼收回来,方觉得才刚梦里的一颗心落了地,缓缓撑身而起,“我躺了多久?”

“四天了,”黄明苑端来一碗水递上,立在榻侧,将另几位将军望一望,“将士们都整顿好了,但因将军昏迷未醒,末将等还未敢启程。”

宋知濯将水倾尽,凌厉的眼将这些人睃过,“明天就启程,耶律达等人在我们手上,未免夜长梦多,尽快回京。”

“可您的腿……大夫说您的腿还不能走这么远的路。不如再等几日,等您好些了,咱们再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夜空浓似墨,闪烁着星河,每一颗都像明珠的眼。宋知濯深吸一口气,试着将腿挪一下,竟有锥心刺骨的痛,实难动弹,便将众人复睃一眼,“你们领大军先走,我过两日能下地再追上你们。”

“这怎么能行?”黄明苑亦是瘸着腿,一颠一波地挨近,“这里是边境,少不得辽军会派刺客来营救他们的王爷,大军走了,将军您岂不是危险?”

“不妨事儿,”宋知濯将手无力地摆一摆,“我带两个士兵到定州衙门内去养伤,你们先走,万不可误了回朝。……明苑兄,到京后,见到我父亲,请告诉他,儿子未负父恩,赢了这场仗。再烦请往清苑里带个口信儿,就说……”他顿住,最终将牙白的中衣袖挥一挥,“算了,多谢你。”

月光成缎,霜雪风嗥,战事得胜的喜悦绽在每位将士被黄沙浸染的面庞。第二天,果然由几名士兵将宋知濯送往知州衙门,其余大军则稍作整顿,迎着烈烈阳奔赴回京。

山川河途,浩荡荡的队伍,就此错开了由京城奔赴而来的杀机。

柳色淡如秋,莺笑蝶羞,京城辞去了一个长冬,陷入暖暖的春意。桃色夭夭,蕙草初长,梨花恬淡幽静。整个清苑是争春艳色,和煦的风撩拨着姑娘们的额发与新裙,碰撞出一场韶华锦光。

将近三个月的等待中,明珠仍是妆清淡、鬓花黄,少女璀璨的笑,情态平常。上月,送了侍婵出嫁后,园内人烟渐稀,却花荫成密,碎金齑粉撒在门窗,晃着她动人的笑靥。

“哎呀,奶奶,您是不是做媒做上瘾了?我还小嘛,做什么就要我嫁人?”

窗下是侍鹃人比花娇的羞涩,春闺梦里,少女成歌。她撅着樱桃唇,将一朵玉兰花簪在明珠乳云惺忪的髻上,好似不大高兴。

明珠在镜中瞥见这副情态,方斜挑起眼取笑,“你还小啊?过了夏就是十七了,又不是要你立刻就成亲,就是先定下了,明年再完婚也成。唉,我也不大想操这个闲心,可昨儿你娘由府里头给我送东西来时,专门还同我说‘奶奶心慈,将侍双侍婵那两个都寻了门好亲事,求奶奶也替我女儿想着些,我们眼皮子浅,终究寻不着什么好人家,就全靠奶奶了’,你娘年纪大了,拢共就你这么个女儿,既求到我这里来,我怎么好拂她的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疏云过窗,窗下的侍鹃还是瘪着嘴,一片腮红如朝霞。明珠瞧了直笑,扶鬓起身,荡开葱白的裙,“我也不晓得你是真不喜欢还是假不喜欢,要是真不喜欢便罢了,我不管了,叫你娘管去,若是假不喜欢,你别应声儿,我还托沁心给你寻摸着,可好?”

两个眼滴溜溜地将这么个小人儿打量着,瞧她既不说话儿,也不挪动,明珠心里便有了数,面上笑起来,捧起一盏新茶呷一口。恰时侍双拨帘而入,微蹙着眉,“奶奶,那边儿府里的童奶奶来了,在大门上候着呢。”

明珠暗忖着将盏搁下,颦额轻问:“她可有说来做什么吗?”

“好像同白管家说是来寻奶奶玩儿的,到底是不是也不晓得。”

“让她进来吧,领去‘画堂春’等着。”

这厢明珠披着一条翠绿的披帛,罩着松绿的掩襟褂与姜黄的百迭裙,款款就往那画堂春去。画堂春便是她平日见客的花厅,独独一间屋子在百花丛中,这时节,正是杜鹃吐艳之时,才到那边儿,就是馥郁的红,半掩着厅外童釉瞳粉嫩的身影。

阳光罩着明珠快步而行,忙跨阶而上招呼她进厅内,“怎么在外边儿等着?外头还是有些凉,风吹吹,你这千金小姐的身子还不得吹出风寒来?”

睃巡一眼,未见玉翡跟着,只是两个不大相熟的小丫鬟,明珠适才将心放下来。同样儿的,童釉瞳见她态度如此亲昵,亦将鹘突的心放了大半个到肚子里,眉畔生辉地笑起来,“不妨事儿,想着晒晒太阳呢。明珠姐姐,老爷今儿说边关来信了,前几日大军就启程回京了,大约一个月就能到,老爷正要让人来报你呢,横竖我闲着也是闲着,日日闷在府里,就想着不如我来告诉你,便请命过来,趁机也逛逛。”

那双绿瞳又似春波还起,荡漾着浓浓春意。明珠瞧见不禁发笑,恰逢丫鬟们奉茶上来,她抬袖指一指,“多谢你,不知你吃过早饭没有?”

“吃过了才出来的。”她吐一吐舌,花鬘间油光水滑地明亮,“就是到你这里走了两个时辰,怪远的。”后又笑起来,芳菲远天涯,“不过正好就瞧瞧路上的春色,真是热闹呀,好多人,天儿也好,我还瞧见你常去的那个头面铺子,下去买了一对玉搔头,正要给姐姐一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言着,便转首由丫鬟手里接过一个匣子奉上,情态可爱动人。明珠到底未知她途径了何种变故,却瞧她又似当年初见那般,只是一个没有心事的豆蔻少女。她心中颇感安慰,笑着接过匣子,“多谢你惦记我,既然来了,就在我这里好好儿乐一天,我领着你将园子逛逛。你不是想听戏?我叫人传了来,你在我这里听过,吃了晚饭,再回去也不迟,只是不知是谁套车跟来的?”

“是长瑞跟来的。”

“那么倒好,”明珠将头慢点点,“长瑞稳稳重重的一个人。却怎么不带着玉翡出来?”

闻听此节,童釉瞳羞愧地红了脸,垂下一双湖光山色的眸,“我知道玉翡姐她嘴巴刻薄些,常常倚贵欺人,往常没少得罪姐姐。我已经训诫过她了,请明珠姐姐不要同她计较,她对我,偶时比父母还亲,我也不大好太责罚她。”

一股清淡的花香被风卷入堂,她们都嗅见了,杜鹃甜丝丝的香味儿掠过了“从前”腐烂的尸骨,掩盖了那些恶臭。

明珠最终只是笑一笑,下榻去牵起她的手,朝百丽春色走去,迎着绮丽的光,“你是个好姑娘,我是没觉得有什么,只是你心头过去了就好。走,我带你逛逛去,你是在江南长大,我也是江南人,如今你来瞧瞧我这园子,是不是也有些江南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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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宋晏殊《喜迁莺·曙河低》

2先秦屈原《九歌·战殇》

147.?日落?血色黄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日子不紧不慢,似一场春雨,一落,止在了半月后。定州的春风雪依旧,这里似乎只有两季,冬与夏,或可说,一日便如梭四季。

对于这残酷的天气,宋知濯始终不能适应,他一直想念京城的春天,想念明珠扇面上的烟雨江南。于是一等能下地,他便拖着伤腿,用起起伏伏的步伐去与知州辞行,“薛大人,叨扰多日,实在多谢大人,还请大人备几匹快马,我好赶回京去。”

那薛大人同样是位风华正茂的年轻人,闻言忙由案后踅到厅中,“卑职哪里敢讨将军的谢?是将军折煞卑职了。”他将他月白衣摆下那条右腿细窥一番,满面愁色,“依卑职之见,将军还是多休养些时日才好,不必急着回京,以免留下什么顽疾。”

宋知濯一阙月白华袍上爬着银线所绣的暗云纹,他的面庞已剔尽长须,露出了急于归乡的期盼,“不妨事,我们做武将的难免受伤。请大人替我备好马吧,我要赶在中午走。”

拗不过他,那薛大人只好从命,赶在正午前备好马匹,又备下一些干粮,将宋知濯连同另三名士兵送至官道,双方辞过,各自回首。

马蹄飞驰,身侧的黄沙被几人甩至身后。一路尽是荒漠与孤日的虚影,风沙迷眼,月光洒泪,都不要紧,宋知濯只有归心似箭,他已将前事了尽,急着奔向他的未来。不论明珠是否原谅他、不论她会不会抛下他,亦不要紧,他还有漫长的余生去聆听她的答案。

他是抱着这样的坚定跨过了几个日月的,直至身侧飞逝的荒漠逐渐成了绿洲,他便又靠近了京城、又靠近了明珠。

伴着马蹄的慌乱与几声长长的嘶鸣,一名小将翻身下马,扶稳了宋知濯,“将军,咱们就在这个驿馆歇息一夜,往前得有六百里才有驿馆呢,您的腿伤也该换药了,所带的干粮也吃完了,连咱们的马也快跑不动了,就在此驿馆换几匹马吧。”

宋知濯搡开他,甩开缰绳,干净利落地翻身,只用了一条腿稳若泰山地落了地,枣红的圆领袍为一条黄土驰道添上一抹春意。未几便有人殷勤迎出,拉过他们的马匹,“大人快里头请,稍后片刻就上茶水!”

此人口中所带的京城口音引起宋知濯注意,他将那相帮的背影打量一瞬,仍绕过茶棚进得屋内。只见空堂过风,只有另一三十出头的男子在柜台后头打着算盘,抬眼一瞧几人,含笑迎出,“想必是宋将军?这是要回京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你是?”宋知濯蹙额将他打量。这人高有七尺,一身灰布襕衫罩着紧实的躯体,眼似秃鹫,浑身隐隐有些盖不住的血腥。此人绝非常人,这是曾在战场杀人如麻的宋知濯本能的直觉。他心生警惕,面上却和善地笑着,“听驿官有些京城口音,未必也是京城人氏?难不成咱们在京城见过?”

那人迎着他几人到一张案子坐下,客气笑着,“我等芝麻小吏,哪里算得上个官儿?是将军客气了。将军倒是猜得不错,我是京城人氏,不过得罪了上司,叫发配到这苦寒之地看守驿馆。前几年在京,将军大婚,坐在马上去迎新娘子,我有幸见过将军英姿。”

宋知濯含笑点首,一把银刀搁在案上,眼睛不动声色地将整个陋堂打量一番。又见那驿官奉上茶来,由几只土陶碗盛得满满当当,“将军请将就些,这等着苦寒地,驿馆也没好的,朝廷的银钱都是使在刀刃儿上,我们可算不得刀刃儿,因此难免苦一些。有几间破屋子,将军凑合着住一夜,等回了京,就什么都好了。”

“驿官说笑了,难得在这里他乡遇故知,听着你的口音,只觉亲切,未知是京城哪里人?原在京中哪里当差?你告诉我,回头我去找你们上司说和说和,还将你调回京去。”

“哟哟哟,那就多谢将军了,有将军这一言,小人的好日子就来了!我是原安人,原就在原安县衙内当差,嗨,不过是个小地方,大人必定没有听说过。”

荒野的雀鸟渐染春,唧唧复鸣,宋知濯倾耳仔细分辨,含笑饮茶,“原安衙门我倒熟,那年你们遭了雪灾,你们那位温大人还曾到殿前司衙门里向我借过兵,我后来也没来得及问,听说那回雪崩,塌了几个村落,未知伤亡如何?”

“伤亡自然是有些伤亡的,也不过寥寥之数,不过温大人爱民如子,灾后抚恤十分得力,使得百姓倒没有多大损失。”

风尘卷来了饭菜香,宋知濯打眼一望,头先牵马那位正端着大大的一个木盘过来,里头三四碟小菜,无非是一些山根野菜。宋知濯瞧一眼,架眉一笑,执起刀柄,“不必了,这样儿的饭食我可吃不下,我还是捱到回京再吃吧,咱们走,赶路去。”

另三名小将心内生疑,却不多言,领命握刀起身,眼见就要踅出门去,身后已是另一番冷蜇蜇的嘶哑嗓音,“宋知濯!你走不出这里。”

阳光倾落在宋知濯挺拔的身影,他转过身,唇锋弯着笑,将那原样原貌却神色不一的驿官打量片刻,“你到底是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那人将头上靑布的幞头掣下,露出梳得利落的发髻,“宋将军是如何察觉的?”

“呵……,这荒山野岭的,冒出两个京中人氏,未免太巧了些。况且,原安衙门里并没有一个‘温大人’,还请壮士报上姓名。”

那人两指插/进双唇,吹一个嘹亮的口哨,不时便听见周遭茂林婆娑,涌出来二十来名或提刀、或执剑的淄衣男子,将小小驿馆团团围住。

在宋知濯警惕起来的眼神中,他勾着唇角笑,“我是吴坚,未知将军可否听过我?”

“吴坚?”宋知濯疑上心间,两道浓眉紧蹙,几个指端握紧了刀柄,“你是圣上养的暗卫?”

“难得,将军竟然听说过我。”

“曾听儃王说起过,”宋知濯半踅过眼,有着凛然巍峨的气势,“想必,是圣上要你来取我首级了?”

吴坚抱臂一笑,倨傲得不可一世,“将军果然聪明过人,圣上要将军以身殉国,谁知将军竟然大胜辽兵,实乃猛将。只可惜圣上有命,将军若不能战死定州,亦要死在我等‘辽军刺客’的剑下。”

“你就这么有信心,一定可以杀得了我?”

“将军虽擅长沙场征战,我等却是刺客,恐怕宋将军再有滔天的雄才,也难以在我等刀下逃出生天,更何况……宋将军伤了腿脚,纵有一身武艺,只怕也难施展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筚户褴门处,三位小将已拔刀相向,将宋知濯紧护其中。可回首屋内屋外二十多人,实在寡不敌众,其中一将士横立刀锋,步子警惕微挪,一双眼凌厉地复扫着众人,“护将军上马!”

令下,交战一触即发,三人护着宋知濯,扬着刀与攻上来的几人交锋。院外银晃晃的光一闪,即是几把刺来的剑,宋知濯跛着腿,挥挡住攻势,但挡住这一剑,又砍来那一刀,未几,腿上的伤渗出血来,温热地浸染了他的衣裤。

很快有一名小将倒下,幸而几人已杀奔出来,一个猛子便翻身上马,随之马蹄冲出围困,朝长路奔去。后方则是吴坚刀锋一样的目光,将手一扬,“追!”

一条蜿蜒驰道,被狂奔而来的马蹄扬起飞尘,宋知濯适才觉得小臂嘶啦啦的疼,拐肘一望,是一条半尺长的伤口,破开的锦衣内,翻出红艳艳的皮肉,腹部亦是这样骇人的一条刀口。另二人同样是血糊糊的一身,遥想后有追兵,宋知濯于心不忍,拉紧缰绳回首,对二人呵斥,“分开走!你们由左边林子里过去,我走右边!”

“将军不可!”一人转身望向远方的飞尘,焦急难捺,“将军有腿伤,我二人应誓死保护!”

宋知濯拽着缰绳,耳畔回旋着宋追惗的话,一双眼庄严地望着二人,“士兵应该死在战场,而不是死在朝堂的尔虞我诈里,这是军令!”

军令如山,二人到底咬牙,踢了马腹钻入左首茂林内。宋知濯则扬鞭一呵,奔向右首的枯林。

林里疏树成荫,日落的残照穿过罅叶,精准如箭,刺穿了大地。马背骎骎颠簸,渐渐地,他一个身子开始偏晃,滚烫的汗珠由他的额角洒落,合着风与血。一只手攥紧了缰绳,而另一只手则捂住腹部,那里汩汩涌出的血,染红了整片银灰的马背,树渐为虚影,如梦幻泡影闪过了他含混的眼。他看见了漫天的红光,血的红,而前方会是何地,他无从得知,他在死亡前唯一的想象只是活着,活着,见到明珠,不再让她哭。

可“道尽途穷”绝非是单纯的辞藻,此刻,宋知濯正面临着深不见底的悬崖,他只得勒了缰绳,踉跄下马,面对追来的众人。他的手仍旧捂紧了腹部横向的刀口,捂住那些温热的、将带走他生命的血液。另一只手则撑着伫立的刀柄,眼角眉峰尽是斑驳血渍,髻上一双锦带亦粘在他的面庞,但他的眼,猩红而狠厉,露出背水一战的坚毅。

乌压压的林与人中,为首便是吴坚,他提着带血的剑,一步一探地向宋知濯迈进,“宋将军,我吴某最佩服你这样儿英勇之人,说实话儿,若不是因你有伤在身,我们二十几个兄弟未必打得过你。可有道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即便今日你能从我们兄弟手上活下来,明日照样儿有刺客追杀你,往后、你同你的妻儿会一日不得安生,谁让你是圣上的心头大患呢?你一日不死,他老人家一日不会放过你,不如就在此了结了,省得连累家人。宋将军,想想你的妻子,好好儿想想,你要她一辈子同你亡命天涯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的声音有着某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宋知濯模糊的眼前就闪过了所谓的“家”——是明珠丹霞一样的腮、黑珍珠的眼、拨弄心弦的扬州小调。他用尽一生的情爱寻找的一个家,就浮荡在她轻盈起伏的音调里,在她眉目如画的笑容中,他曾得到过,得到过那些他总是奢望的、毫无保留毫无条件的爱,因此,他曾活过,未枉此生。

日落寸寸在这片山林的树梢上倾落,终于不再照耀它的子民。宋知濯血污的脸缓缓下沉,眼内的坚毅亦缓缓跌落,连同整个人间的星辉,直到吴坚靠近,他扔下了手中的刀,闭上了眼。

黑漆漆的眼前,有流萤闪过,他知道,是那些霜刀寒光。却在里头藏着明珠的笑眼,如同他们第一次相遇。他仍旧清晰地记得,他在凉如地狱的帐中,第一次,瞧了一只鲜活的蝴蝶。他曾见过那么多的美人儿,从未像看见她那样,是命运的跌宕,打开了他一生的颠簸起伏……

在他无泪无悲的脸庞前,吴坚最终将剑尖对准了他的胸膛,就此刺碎一场繁华锦绣之梦。

春梦乍醒,香露正深,漾残烟,转翠帘。风悠悠鼓动着两片帐,倏露倏掩着明珠一张浮汗霪霪的鹅蛋脸,她的双瞳睁大,惊恐地撩开帐奔向外间。

外间正有侍鹃与侍梅在做针线,听见响动便抬了下巴,甜甜地笑着,“奶奶醒了?今儿这午觉怎么睡这样久,天都快黑了,连晚饭还没吃呢。”

明珠只觉胸口发闷,连气儿也喘得不顺畅,未及细想,一个单薄的身子趔趄一歪,靠住了一根圆柱。这情状将侍鹃二人吓得不轻,抛线撒针地飞奔而来将她扶住,“奶奶怎么了?奶奶可是哪里不舒服?侍梅,你快去叫白管家请太医来!”

她一个身子跌到地上,抓紧了侍梅的素腕,笑着摇摇头,“没什么事儿,就是胸口有点疼,你去倒盏水来我喝就能好了,不要吵得人仰马翻的。”

门外是千古一衰的日落,似乎连同整个人间亦随之沉默。明珠额上粉汗不止,在她面上结成了一片冰霜。侍鹃二人将她扶到榻上,眼瞧着她喝下一盏温热的水却不见好转,一张脸煞白得没有血色。侍鹃慌了,忙朝侍梅望去,“你在这里守着奶奶,我还是得去请个太医!”

她自飞裙而去,留下侍梅焚心似火,蹙额细窥着明珠的变化。瞧她垂着首,仿佛没有力气抬起来似的,汗珠一颗一颗坠下,接着侍梅的眼泪亦一颗颗坠下,“奶奶,我还是先扶您回床上躺着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半明半暗的天色里,明珠抬起脸,春雨秋霜的一张脸,却尽力笑得轻松,“你瞧你哭什么呢?我又不是要死了,大约是今儿睡得有些久了胸口闷,你还要叫我去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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