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瑨试着晃了晃臂弯,孩子便咯咯地笑了起来。李瑨吸了吸鼻子,狂躁悲痛的神情渐渐被安抚,亦破涕为笑。
李心玉望着父子俩,感叹道:真是神奇。
裴漠道:血浓于水,此话不假,父子间的感应是天生就有的,无可替代。
刚才那一瞬,皇兄好像沉稳了不少,是我的错觉罢。李心玉轻笑一声,转动手中的拨浪鼓,走过去逗了逗孩子,又对哥哥道,皇兄,给侄儿起个名字罢。
李瑨一怔,神情温和地望着怀中小小的一团,良久方道:他娘给他起的乳名,叫阿远,我想,他的大名就单一个思字罢。
李思,乳名阿远。思远思远,思念的是远在天边的心上人。
这个孩子的出现,在朝中掀起了一股轩然大波。
他来历不明,母亲无名无分,甚至没有踪迹可寻,如何能认祖归宗成为龙子皇孙?但李瑨卯足了劲儿要将孩子养在东宫,与朝臣们大吵了几架,双方不欢而散。
最后滴血认亲也认了,李常年被闹得没有办法,只好和朝臣们商量各退一步:太子在一年内娶妻,将李思寄养在太子妃的名下,与其他皇子一视同仁,皆为天潢贵胄。
听到这个决定,李瑨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淡淡道:一年后再说罢。
这一年里,李瑨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既不出去玩乐,也不恣意挥霍了,简直是脱胎换骨,终日伏案读书批阅,当真有了几分储君的模样与担当。
太子开窍,东唐颓靡了几代终于要迎来了一位明君了,朝臣们欣慰不已,唯有李心玉心中担忧,总觉得哥哥的状态不太对劲。
李思两岁,已经能下地跑动了,李心玉便将他接到自己府中教养。
春日融融,桃李芳菲,裴漠坐在庭院的石凳子上,将一只圆球抛向远方,逗得李思迈动莲藕似的小短腿去捡,然后又跟狗儿似的捧回来交到裴漠手里,奶声奶气道:姑父,丢!
裴漠于是又将球丢开,李思又捡,一大一小乐此不疲。
一旁的李心玉笑道:裴漠,你教小孩怎么跟遛狗似的?
李思抱着球蹬蹬蹬地跑过来,整个人挂在李心玉的大腿上,仰起水嫩肉乎的脸笑道:姑姑!
阿远乖!李心玉捞起侄儿,在他肉嘟嘟的脸上落下一个嫣红的口脂印。
裴漠皱了皱眉,不太开心地说:自从阿远来了府上,殿下都不亲我了。
可把他委屈的!李心玉忙笑着凑过去,在他脸上吧嗒一口,裴漠这才转阴为晴。
皇兄每天挑灯批阅,瘦得就剩一把骨头,不像是开窍,倒像是在逼自己成为一个三娘子期待的明君。李心玉拉着裴漠的手闲庭信步,如此说道,就像是一张绷紧的弦,我担心他迟早有一天会濒临崩溃。
裴漠赞同地颔首:他状态的确不好,阿远正是启蒙的时候,需要品性温良聪慧的人引导,东宫那样的坏境不太适合阿远的成长。
李心玉想起方才侄儿摇摇晃晃地满院子跑,奶声奶气叫她姑姑的模样,忍不住笑弯了眼睛,那我明日去向父皇和皇兄请旨,让阿远在咱们府上多住些时日,如何?
裴漠侧首看她,猝不及防在她嘴上偷香一口:殿下说了算,我都听殿下的。
哎,裴漠,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李心玉忽然垮下两条眉毛,有些失望地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我们都成亲一年多了,怎么肚子还没动静?
不急,我有殿下相伴便足矣,孩子的事还是随缘吧,。裴漠笑了声,眼中带着熟悉的侵略性,压低嗓音道,若说没用,也该是我没用,没有尽职尽责地为殿下播撒种子。
啧,阿远在这呢!李心玉白了他一眼,还说皇兄教坏小孩,我看教坏孩子的是你才对罢?
一旁玩耍的李思听到了自己的乳名,咬着手指含糊道:姑父,给姑姑播种。
李心玉无语。
裴漠哈哈大笑。
这年十二月,李心玉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贤良了两年的太子不知受到什么刺激,突然发疯,在长安城中策马疾驰,不幸从马上跌了下来,摔断了一只手和两根肋骨。好在他策马疾驰之时是在深夜,并未伤及他人,只是自己被摔去了半条命。
李心玉带着李思进宫看他时,李瑨浑身裹得跟粽子似的,两颊凹陷,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失神地望着窗外。
李心玉知道,他大概是撑到极限了。
心儿,哥哥真的撑不住了。
那天,李瑨流着眼泪对她说,他们都期盼我变得更优秀,我也很努力地尝试过,可总是一团糟,什么都一团糟,我成不了一个明君。
三个月之后,李瑨伤好,却做了一件前无古人的,离经叛道的事。
李心玉在长安城郊十里开外的一座偏僻寺庙中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落发出家。
曾经锦衣华服的太子站在捻指一笑的佛像下,一身浅灰色的袈裟,六根清净,双手合十,无悲无喜地对她心爱的妹妹说了声:
阿弥陀佛。
第71章 结局(上)
太子落发出家,李常年忧思成疾,朝野经历了一次史无前例的动乱。
这会儿,朝臣也不嫌弃李瑨不学无术了,只要求他能回来主持大局便好,王太傅领着文武大官一次又一次地入山请回太子,却一次又一次地失败。
三道圣旨,数次入山,李瑨都是一副高僧入定的神情,始终不愿再回到朝局之中。
王太傅没有办法,残朽之年,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来找李心玉。
太子殿下自三岁起,便跟着老臣研读圣贤,二十年来,老臣唯恐有负圣恩,对太子殿下是严苛了些,平日对他诸多责备,那也是恨铁不成钢,为了东唐的江山社稷不得已而为之。太子殿下便是再怨老臣,也不能丢下这么一个烂摊子,说出家就出家啊!
萧国公府内,王太傅抖着花白的胡须,颤颤巍巍地要向李心玉下跪,却被她及时扶住。
太傅快请起!李心玉命人给他赐了座,方道,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您是皇兄的老师,对本宫而言亦是如父般的存在,不必跪我。
王太傅并不敢与公主平起平坐,固执地拄着拐杖站着,摆摆手道:公主殿下,老臣此番前来,是想求殿下如山,将太子请回宫中主持大局!如今皇上龙体欠安,太子又躲在古刹之中,眼看着群龙无首,北境突厥人虎视眈眈,此番内忧外患,有损国运啊!
太傅,并非本宫不愿帮这个忙,这数月以来我与驸马多次上山请回皇兄,皆被拒绝。过去两年,皇兄殚精竭虑地处理政务,常常彻夜不得安眠,精神状态愈发地差,他是真的撑不住了,才生了归隐之心。
正说着,裴漠牵着李思的手进了门。李思此时快三岁了,眉清目秀,说话伶牙俐齿,扑过来喊道:姑姑!姑父说您今日忘了亲他,他想你想得很呢!
咳咳!一旁的老太傅颇有些局促。
童言无忌,太傅勿怪。李心玉笑着抱起李思,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脸蛋,说,《千字文》背完了么?
背完啦。李思拉着李心玉的手指,奶声奶气道,姑姑,我们去放纸鸢好不好?
姑姑和太傅爷爷有事要议,阿远和姑父去玩罢。今日天气阴沉,纸鸢飞不高,不如让姑父带你去练射术如何?
好。
李思很听话也很懂事,闻言从李心玉怀里跳下来,迈着小腿儿蹬蹬蹬地跑到裴漠身边,拉住他的手,还不忘朝李心玉挥挥小手:姑姑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