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祭祖,皇子皇孙们照例要叩拜先祖灵位,诵经祈福。
李心玉在点着上百盏长明灯的太庙中跪了一天,腿都麻了,一本经文抄得龙飞凤舞的。
心儿,怎么心不在焉的样子?皇帝这阵子精神稍济,便也强撑着驾临了祭祀,见李心玉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忍不住问道。
没事,父皇。
李心玉一想到裴漠还在宫外等她,恨不得通篇狂草,好不容易抄完经文,她将笔一搁,揉揉酸痛的手腕长舒一口气。
此时皇帝还在祖庙中祈福,李心玉不好先行离开,便凑过去小声道:父皇,您累了罢?我扶您回去歇息。
李常年看了眼外头微微黯淡的天色,摇摇头:还早,朕再抄录几页。
李心玉失望地哦了一声,眼神一个劲地往外飘,短短一瞬间,已在蒲团上换了好几个坐姿。
李常年见她这副模样,便知她肯定藏了心事,忍笑道:你出去玩罢,让白灵跟着,宫禁前回来。
得到允许的李心玉瞬间解禁,快步跑出门外,还不忘回头笑道:谢谢父皇!
夜幕降临,李心玉提着裙子跑过长长的宫道,翠色的罗裙灯火中翻飞。
来不及等待安排辇车,她跑到宫门外,裴漠果然已经等候在此。
裴漠!她笑着朝他招手,笑颜在宫墙的灯火下格外明媚。
裴漠今日穿了一声鸦青色的暗纹武袍,脖子上露出两片雪白的中衣衣襟,正站在一匹油光水滑的黑鬃骏马边,笑得极具侵略性。
殿下出来得这么早?裴漠很是惊喜,下意识张开双臂搂住扑过来的李心玉。
父皇开恩,特允许本宫出来与驸马幽会!李心玉挑了挑眉尖,抱着裴漠的腰不撒手,我们去哪儿玩?去放天灯么?
好,放完天灯带你去个地方。
裴漠双手环住李心玉的腰,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她抱上马背,随即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对她笑道:抓紧马鞍,当心掉下去。
李心玉攥着马鞍子,回首在裴漠脸上吧唧一口,说:快走快走,宫禁前还得回来呢。
殿下的侍卫还在后头看着,别乱动。裴漠按住她不老实乱动的手,轻快一笑,我可不想当众办了你。
说罢,他一扬马鞭,朝热闹的街市而去。
朱雀街有一座天桥,朱红的画桥横贯大街上空,像是悬在天上似的。因是中元节,人们大多上山扫墓祭祖,要么就是去河边燃放河灯,极少有出来寻乐的,因此天桥上头空荡得很,最适合二人相处。
裴漠买了天灯,拉着李心玉的手进了琉璃阁,上了高楼,然后推门踏上天桥。
从桥上俯瞰长安,此时万家灯火齐明,汇成一片汪洋的火海,天桥静谧无人,唯有长夜浩瀚,清风徐徐,星斗如炬。
裴漠与李心玉并肩站在桥上,点燃了烛油,天灯受热臌胀,如同翩翩欲飞的蝶。
他们相视一眼,眸中有温柔的火光跳跃。两人同时松手,两盏被烛火染得橙红的天灯便晃晃悠悠地飞起,越飞越高,越飞越高,最终变成萤火般大小的红点。
裴漠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低声道:这个时候是否该说些什么?
许愿吧。李心玉想了想,望着天际的天灯说:一愿盛世太平。
裴漠看着她,眼神晶亮:一愿与殿下长相厮守。
二愿亲友安康,福寿绵延。
二愿与殿下长相厮守。
李心玉没忍住笑意,侧首问道:你怎么许的都是同一个愿望?
裴漠正色道:多说几遍,上天才会听见,庇佑你我。
李心玉打趣他:是谁元宵时还说心诚则灵,即便不说出口,神明也会知晓?
裴漠望着她生动的笑颜,忍不住低下头,与她额头相触,鼻尖相抵,轻柔而固执地说:三愿与殿下长相厮守。
李心玉心弦一动,甜蜜非常,嘴角的笑怎么也收不住,轻声说:三愿我所爱之人,所许之愿皆能成为现实。
画桥之上,星空璀璨,明月如纱,红楼灯火明媚,裴漠与李心玉执手相对,安静地接了个吻。
李心玉靠在裴漠怀中,心想若早知道和他在一起如此开心,前世的她说什么也不会放手。
我想带你去见我的爹娘,可以么?一吻毕,裴漠与她呼吸交缠,低声问道。
李心玉讶异:去哪儿见?
裴漠道:我将他们的遗骨重新安葬,灵位供奉在府中,你可愿随我回府祭拜?
李心玉有些犹疑,难得生出几分不自信来,想了想道:你爹娘会不会不喜欢我?
你这么好,为何不喜欢你?裴漠捏了捏她的掌心,鼓励道,灵位而已,丑媳妇还要见公婆呢。
李心玉听不得别人说她丑,当即一挑眉毛。
裴漠淡然道:何况殿下一点都不丑,又美又好吃。
于是,李心玉又莫名其妙地被拐进了国公府。
大堂中摆放着裴家先祖的灵位,整整四排,李心玉刚一跨进来就有些犯怵,毕竟这里头有好几位是死于冤案之中。
裴漠给香炉上插了线香,回身见李心玉站在门外的夜色中,了然一笑,转头朝灵位认真道:心玉是我此生最爱,你们别吓着她。
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李心玉也就没那么紧张了,走进堂中执香拜了三拜,说:老国公,老夫人好。
想了想,她又道:冒昧前来,希望你们不要生气。
她将香插入炉中,裴漠随即握住她的手掌,对裴胡安夫妇的灵位郑重道:爹,娘,这是我未来的夫人,我很爱她。
李心玉立刻道:我也很爱你。
裴漠笑了,端起案几上的酒碗,将酒水洒在脚下,愿爹娘在天英灵,能祝愿我俩白头偕老。
咚
远处山中传来绵长的钟鼓声,恍若天籁云间传来。
李心玉牵着裴漠的手走出院子,寻着钟声来的方向望去,问道:此时不是整点,为何有撞钟之声?
裴漠解释道:山间寺庙,为祭孤魂野鬼而鸣钟三声。
李心玉噢了一声。
随即第二声钟声传来,又是咚得一声,振聋发聩。
明明是从远山上传来的声响,李心玉却觉得五脏六腑都好像被震得颤了三颤,灵魂仿佛要被震出体外似的。
裴漠觉察到李心玉的不对劲,回首一看,顿时被她僵白的脸色吓了一跳。
心玉,你怎么了?他忙扶住她,给她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我
话还未说出口,远处又是钟声撞响。
李心玉脑中嗡的一声,瞳仁骤缩,整个人仿佛灵魂出体飞向天际,成了孤魂野鬼,从上而下俯视一切。她脚下一软,直直地倒在裴漠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