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等我。
好呀。
得到了承诺,裴漠浅浅一笑,捡起地上的外袍随意一披,遮住里头湿透的里衣,随即整了整面容,拉开了汤池的雕花门扇。
暖黄的灯光霎时洒满了室内,汤池浮光跃金,镀亮了裴漠挺拔的背影,也点亮了李心玉的眼睛。
此去一别,应是经年累月。
李心玉知道,这个背影,她将用足自己一生的勇气去追逐依靠,并且,永不退缩。
不知过了多久,李心玉仍披头散发地站在汤池门口,凝望着空荡的庭中小道。
红芍取了外袍,轻轻披在李心玉身上,犹豫着开口:公主,裴公子他
李心玉收回视线,眼底的眷恋和不舍归于平静,缓缓道:记住,从此清欢殿内,再无什么裴公子了。
红芍猜测大概是因皇帝干预,公主与裴漠情根已断,便不敢多问,只敛首道:是,奴婢明白。
月上中天,东风倦怠,长安城内满是桃李落红,香泥零落。
长安市坊的灯火渐渐阑珊,唯有欲界仙都满街的红灯笼依旧艳丽招摇。
自从上次大火烧了半条街,最吸引人的金笼子和斗兽场毁了,欲界仙都生意不似从前红火,但灯火依旧鼎盛,映着半街焦土,仿佛是一个衰老过气的花魁仍强颜欢笑,更显讽刺。
裴漠衣角滴着水,发冠微微凌乱,独自伫立在屋脊之上。
他眼中折射出残月的清辉,冰冷又锋利,如同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黑兽,俯瞰对街的沧海阁。
阁中,一盏残灯摇曳,裴漠知道,那盏灯是特意为迎接他的到来而准备。
他定了定神,翻身跃下屋顶,落在街面,持剑推开了沧海阁的大门。
墨香扑面而来。
接着寒光一闪,早已等候在屋内的人纷纷拔出长剑,架在了裴漠的脖子上。
裴漠没有反抗,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剑,视线环视屋内正起堆放的书架,定格在书案后一个高大的身影上。
你终于来了。那名高大威严的男子手握鼠须笔,在一幅画卷上勾勒着,连头也未曾抬一下,呵呵道,世侄。
第48章 密谋
桃李芳菲四月天,武安侯郭忠携子进京。
兴宁宫内,李心玉挽着湘妃色的绫罗,瘫在胡椅中,正用一根细细的玉签子挑碗里的蜜渍枇杷吃。
李常年和太子坐在她对面,皆是一脸无奈地看着她。
李常年轻咳一声,温吞道:武安侯郭忠之子郭萧,容貌英俊,仪表堂堂,又是忠臣权贵之子,权当是给父皇一个脸面,见见他如何?
不去。李心玉眼也不抬,手中的签子戳着金黄的枇杷肉,似笑非笑道,本宫要做良家女子了,不见外男。
见个男人怎么了?又不是没见过男人。李瑨嘟囔道:你是一国公主,不需要遵循这些繁文缛节。
李心玉幽幽抬眼,瞪着李瑨。
李瑨收到了来自亲妹妹的警告,忙闭紧了嘴巴,不再多言。
瑨儿说得对。朕从未拿你当普通女子教养,你是公主,挑一挑男人也无可厚非。李常年叹了一声,起身走到李心玉身旁坐下,拉着她的手道,你心里还想着那个人?还是,在怨父皇。
不想,不怨。李心玉言简意赅,放下玉签子,将被戳成泥状的蜜渍枇杷交到身后宫婢的手中,懒洋洋笑道,本宫就是不喜欢郭萧,十分不喜。
为何?郭萧在幽州长大,你从未见过他,何来不喜?
大概是前世孽缘吧。
见李心玉兴趣索然,李常年张了张嘴,复又闭上,叹道:不要任性了,心儿,父皇已年迈,总归要有人接过朕的手,替朕护你一生周全。
李瑨小声嘀咕道:这不还有我呢吗?
皇兄总算说了句良心话。李心玉眨眨眼,在心里默默给他竖了根大拇指。
正要说你呢。瑨儿也已及冠,宫中并无内眷,也该娶个贤妻好生管教你了。李常年转移了目标,望着李瑨道,王太傅之嫡孙女是个贤惠端庄的女子,琴画双绝,配你正合适。
李瑨忙僵直了身子,面色变了变,讪讪道:王太傅这个老古董已够我受的了,若是再来个小古董,非折煞我也。
李常年沉下脸:胡诌。
李心玉知道皇兄一心只扑在柳拂烟身上,便起身解围道:好啦父皇,儿女自有儿女福,别光顾着操心我们。听太医说,您近来彻夜咳嗽,肺中有血痰,当戒忧戒怒,当好生休养才对。
说着,她拉着李瑨挪出门,笑着挥手:我们就不讨您嫌了,明日再来看您!
出了门,转到宫墙下,李瑨长松一口气,狠狠揉了把李心玉的脑袋:哥没白疼你,都会给哥解围了。
哎头发头发,这个发髻雪琴替我绾了一个早上呢,别揉乱了!李心玉笑着扭开,站在绿肥红瘦的桃枝下,问道,王太傅的孙女我见过,虽不是惊人之姿,但也算温良贤惠,你不考虑考虑?
前世李瑨就是娶的王家姑娘,两人相敬如宾生活了四五年。柳拂烟虽娇艳撩人,却恨意在胸,太难驾驭。
何况,柳拂烟是裴漠的姑姑,李瑨是自己的皇兄,这两人若在一起,岂不是乱了辈分?
那郭家儿郎也不错,你怎的不嫁?
李瑨的话打断了李心玉的思路,她思索了片刻,不答反问:皇兄,你真打算将来娶柳拂烟?
是又如何?
你的身份与我不同,你是未来的帝王,父皇和百官决不允许你娶一个曾在欲界仙都卖笑为生的女子。即便你负隅顽抗,最多只能给她一个妾妃的身份,正妻定会另择她人。
不管怎样,先娶她进宫,至于是妻是妾,以后再说。
就知道会是如此,李心玉轻叹一声道:皇兄的这些想法,有问过柳拂烟的意见么?她同意嫁给仇人的儿子做妾?
她若是对我无意,又凭甚跟我入宫?说到一半,李瑨忽然反应过来,猛地回身盯着李心玉,错愕道,你刚说什么!仇人之子?谁?
这个傻哥哥,连柳拂烟是谁都不知道,就稀里糊涂地将她接进了宫。
看来你还不知道柳拂烟的身份,都将她送到掖庭宫月余了,就不能好好查查?
于公于私,李心玉都不应该瞒着自己的哥哥,想到此,她伸手捻了捻墙角横身的桃枝,缓缓道:我曾对你说过,柳拂烟无法赎身,是官卖为伎的罪臣家眷,你可还记得?
记得,可我不在乎她的出身和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