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心玉回想起前世的修罗场,忍不住替裴漠辩解道:他很厉害的,你不要小瞧他。
哦?是么?李瑨道,到时候若他被打死了,你可不要哭鼻子。
李心玉幽怨地看着李瑨,心想这个人怎么这么乌鸦嘴?
哎,心儿!李瑨怕她生气,追出去讨好道,哥哥不过是担心你会为那个低贱的奴隶伤心罢了。我养了七个打奴,个个都是百里挑一,可比试几场下来,如今死得只剩三个了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
李心玉瞪了他一眼,说:你回去读书吧,我去父皇的养生殿走一趟。
父皇?他不是沉迷于求仙问药么,这都好些时日没上朝了,你去找他做什么?
李心玉并不作答。想起前世李常年因何而死,她心中便闷疼不已。重生后的这些日子她思索了许久,她已经失去了母亲,不想那么早再失去了父亲,更何况,皇兄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还不能承担起守护江山的重任。
李瑨匆匆披衣追上去道,等等,我同你一起去。
养生殿一如既往的冷清,冷清得不像是一个帝王的居所。
庭院中的青衣道童朝兄妹俩作揖行礼,李心玉却并不理会他们,径直推开了大殿的雕花朱门。
殿内空荡,门窗虚掩,热浪滚滚,一股浓烈的药香混合着难闻的硝石味儿扑面而来。大殿两旁,一排排燃着上百支垂泪的蜡烛,而正中央则摆着一只巨大的丹炉,底下柴薪高架,燃着熊熊烈焰。
帝王披散着头发,穿着朱红色的中衣,罩着一件宽大的白袍子,虔诚地跪在团蒲之上。亮如白昼的火光中,他的背影如此消瘦又沧桑。
李心玉眼眶有些发酸。她知道,母亲的死,一直是父亲心中永远无法解开的结。
掌管炼丹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士,见有人进来,便端着拂尘低声提醒李常年:陛下,太子殿下和襄阳公主来了。
李常年这才抬起头来,回首见到了自己的一双儿女,淡淡点头道:过来坐。
李心玉走过去,跪坐在另一个团蒲上,仔细端详了李常年许久,忽的发现这个才不惑之年的男人已尽显老态。
李瑨负手,围绕着炼丹炉走了一圈,又拿起案几上的瓶瓶罐罐挨个嗅了嗅,问道:父皇,吃了这些东西真的能成仙吗?
老术士小心翼翼地跟在太子身后,一脸着急道:殿下,轻些,轻些。
李常年咳了一声,眼底一圈乌青,哑声道:瑨儿,放下。
李瑨缩了缩肩膀,老老实实地放下丹药瓶,撩袍跪在李常年对面,给他行了个礼。
父皇,您多日不入朝堂,连女儿也有好些日子不曾见到你了。李心玉侧了侧身子,将脑袋轻轻搁在父亲的肩头,说,您身子还好么?
李常年抬起一张干燥温暖的手,抚了抚李心玉的发顶,叹道:就那样罢。
求仙问药之事本是虚无,羽化登仙,也不过是世人逃避苦难的一个借口罢了。李心玉拉住李常年的手,直起身与他对视,认真道,父皇,与其在乎死后魂归何处,我更希望你好好的活着。
李常年一怔,目光落到身侧冒着硝烟的巨大丹炉上,半晌才缓缓道:心儿,自从你母后被害,朕便再也不知道什么是好好的活着,要怎样才能好好的活着。婉儿是个好女人,朕不愿她深埋地底,坚信她一定是去了一个美丽的仙境,朕求仙问药,也只是想去见她一眼。
人死后无法成仙,只有无尽的黑暗,没有人比李心玉更清楚这一点。
或许,母亲也和她一样入了另一个轮回,但,终究无法再与此生的父皇相遇了
李心玉眼睛红了红。一旁的李瑨见了,有些手忙脚乱的举起自己的袖子,一边替李心玉拭泪一边安慰道:好好的,怎么哭了?
李常年心生不忍,暗哑道:心儿,即便朕不在了,你还有瑨儿。
您若随母后而去,我兄妹俩的天就塌了,内忧外患,群雄并起,天下再无宁日。李心玉紧紧攥着父亲的手,艳丽多情的眼睛在火光中闪动,像极了当年容倾天下的婉皇后。她说,父亲是父亲,哥哥是哥哥,谁也无法替代谁。
吧嗒
一滴冰凉的泪垂落,滴在李心玉的手背上。
她怔了怔,抬起头一看,李常年早已是满脸泪渍。
下个月初十,是你们母后的忌日。第四年了,朕又独自苟活了一年说着,李常年低咳了一声,撑着膝盖缓慢而艰难地起身,哽声道,心儿,若不是为了你们兄妹,朕连一日也撑不下去。
李心玉望着父亲蹒跚离去的背影,嘴唇张了张,满腹心事涌到嘴边,终是化作一声长叹,心中泛起一阵绵密的疼痛。
她不知道,眼睁睁看着父亲去死和哀求他痛苦的活着相比,哪个更为残忍。
身旁,李瑨叹了一声,伸手扶起李心玉,心儿,好端端的为何要提起父皇的伤心事?
李心玉擦了擦湿润的眼睛,说:若是有一天,父皇不在了,这世间所有的明枪暗箭都会对准皇兄,皇兄你,并没有做好应对的准备
心儿说笑了,哥哥是未来的天子,天下至尊,谁敢对付我?李瑨不以为意,满面轻松道,你放心,天塌下来也有哥哥替你顶着。
李心玉摇了摇头,不再同他纠结这个问题。
她走到一旁,伸手拿起案几上的两个瓷瓶,打开一看,是丹砂和水银。
皆是剧毒之物,却被术士们奉为炼丹至宝。
公主,此乃圣物,碰不得,碰不得。
老术士慌忙制止,李瑨斥道:老东西,有什么东西是公主碰不得的?
李心玉晃了晃瓶子,问老术士:这丹药真能使人摆脱肉身束缚,羽化登仙?
老术士道:心诚则灵。
李心玉嗤笑一声,漂亮的玲珑眼往老术士身上淡淡一扫,说:从今往后,我会给你一张祛毒的药方,你按照那药方子里头的药剂炼丹,这水银和丹砂,不许再给父皇食用。
老术士颤巍巍下跪:公主,万万不可!偷换丹药方子,既是对神明的蔑视,又是欺君大罪,贫道一心向道,万不敢做出如此欺君罔上之事!
李心玉不怕大奸大恶之人,唯独怕这种自作聪明的迂腐顽固。她眼神清澈,嘴角的笑却泛着凉意,直视着老术士说:你猜,这羽化登仙的丹药,能不能让你起死回生?那虔诚供奉的神明,能否让你多活两日?
裴漠在后院练剑,直到正午时分,才听见前庭传来了宫婢们的欢呼:公主殿下回来啦!
他挽了个潇洒的剑花,回剑入鞘,走到月洞门下时,刚巧看见宫婢们簇拥着李心玉走过。
她好像有些不开心。谁欺负她了?她不是去东宫了么?
想到此,裴漠眉毛皱了皱,修长的手指握紧剑鞘,心想:李瑨没有照顾好她。
第13章 露底
眨眼到了十二月初一,清欢殿里,李心玉穿了一身宫婢的青衣,兴冲冲地计划着出宫去欲界仙都游玩的事情。
到时候我扮成宫女,你办成小太监,我们随着皇兄的马车出宫,到了朝凤楼再将衣服换回来。说着,李心玉将一套赭石色的太监服塞到裴漠手里,催促道,快换上。
裴漠并不喜欢阉人的衣裳,但眼见李心玉为出宫之事计划了许久,亦不忍拂了她的意。他只是犹豫了一瞬,便顺从地接过李心玉手中的衣裳,走到偏间将衣裳换了。
到底是挺拔俊秀的少年郎,天生的衣架子,太监服那样暗沉的颜色穿在他身上,更显得眉目精致英挺,肩宽腰瘦腿长。李心玉身边的内侍也都是眉清目秀的,但和裴漠一比,仿佛所有的人都成了俗粉,失了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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