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心玉缓缓收敛了嬉笑的神色,面容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她沉默了许久,仿佛陷入了回忆的漩涡,半晌才一字一句道:这不是前面后面的问题。裴漠,本宫告诉你,你是本宫的打奴,不是男宠。
裴漠垂下眼看她,睫毛颤了颤,问:有区别么?
李心玉凝望着裴漠,眸光闪动,眼中满是与年龄不符的通透,我从未把你当男宠对待。别人都可以是,你不可以!
冬雨萧瑟,孤鸿声远,屋檐上的雨水地落在青石台阶上,发出滴答的声响。
来清欢殿这些时日,李心玉一直都是笑吟吟的,这是裴漠第一次看见她如此疾言厉色。那一瞬,裴漠已然忘记了自己接近李心玉的初衷是什么了,他只知道自己此刻满腔的不甘和失落。
裴漠甚至来不及细想自己究竟在不甘些什么。
静默片刻,他率先开口,问道:为什么我不可以?
为什么?
这个答案,李心玉已经用命来偿还了。她不想裴漠再走前世的老路,她只想他安安分分的,做自己身边最忠实的一条狗,一条永远都不会反咬主人的狗。或许有一天,待他消弭仇恨,她会放他远走高飞
是我的样貌不如他们,还是如你哥哥所言,我奴隶的身份配不上你?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裴漠又问了一遍,神情认真,如同一个迷惑的孩子在请求先生的解答。
李心玉不想直视他的眼睛。他的眼太深邃迷人,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溺死在其中。
她说::你是打奴,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拿起你手中的剑,为我披荆斩棘,如此而已。
我不明白,为何你对我好,却又不让我亲近你
不明白就不明白,有时候活得糊涂点反而是件好事。李心玉不怒反笑,乜眼看着裴漠,嗤笑道:也幸亏你遇见的主子是我,若是换了别人,你敢这么说话,早死了八百回了!
裴漠拇指摩挲着剑柄,沉声道:我知道公主本性不坏,才敢说实话。
这句话很耳熟,李心玉睫毛颤了颤,垂下眼来。
前世,亦是在清欢殿,年轻的裴漠站在金色的银杏树下,用一双发红的眼睛望着她,自嘲般笑道:传闻不可尽信,我知道你本性不坏。可你实在是太多情了,多情到头便是无情,你对别人的好,都会成为插入我胸膛的利刃
前世,裴漠对她百般不屑与冷淡,李心玉却偏要撩拨他,最终又负了他;今生,李心玉只想清清白白地做裴漠的恩人,让他放弃复仇,可裴漠却像是甩不掉的膏药般黏上来了。
命运的齿轮不知道在何处出了偏差,渐行渐远。可若裴漠知道,当日在碧落宫,就是她亲口下的杀令,他还会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吗?
想到前世种种,李心玉问道:裴漠,你就这么想获得我的认可和青睐?天底下处心积虑想接近我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们有的为财,有的为权,有的为色你呢?你是为了什么?
李心玉的眼中映着满堂冬色。金杏翻飞,裴漠在她瞳仁里看到了怔愣的自己。
裴漠扭过头,手背无意识的擦着鼻尖。片刻,他缓缓弯腰将青虹剑顿在地上,单膝下跪,抬首认真道:带我入斗兽场吧,我会向你证明,你对我的好都是值得的。
湿润的凉风徐徐而过,他乌黑的长发自肩头垂落,更衬得面容英俊漂亮。
来清欢殿这些时日,他的皮肤养白了不少,身形也越发矫健,有着比初见时更为心动的惊艳。
李心玉的视线落在他脖子的奴隶印记上,目光闪了闪,转移话题道:本宫书房里有本《帝纪》,你去给我拿过来。
裴漠虽然疑惑,但还是依言起身,进了书房,很顺利地找到了书架上的这本书。
他走了过去,可当手指触及到书架第二排左侧的《帝纪》时,裴漠却猛地顿住了。
回头一看,李心玉果然倚在门口,朝他了然一笑:我书房书卷众多杂乱,你倒是对此熟悉得很,一眼就找到此书了。
裴漠镇定的收回手,定定的望着李心玉。
他知道自己败露了,李心玉是在诈他。
裴漠不知道自己哪里露了马脚。他向来是个谨慎的人,每次来潜入书房后都会细心地将书卷复原,李心玉是如何看出来的?
她会杀了自己吗?
第11章 琢玉
接连下了数日的冬雨,梧桐落尽,寒菊凋零。时至今日,长安城天空的阴霾总算散尽,迎来了久违的太阳。
清欢殿角门,一个伛偻的女奴推着泔水板车走过,敲了敲红漆小门,用暗哑难辨的嗓音道:大人,奴婢前来收泔水了。
吱呀一声门开,走出一个挺拔英俊的少年。
女奴抬起一张满是风霜的脸,额角丑陋的刺青在阳光下格外可怖。她细细打量了裴漠一眼,方垂首道:小主公,近来可好?多日未有小主公的消息,三娘子甚是想念。
我很好,勿念。
裴漠进院,熟稔地提起墙角的泔水桶送到板车上,压低嗓音道:她似乎知道我的身份了。
谁?襄阳公主?
裴漠动作顿了顿,方道:上次去书房搜查,亦被她察觉,搜集情报之事需暂且搁下。
她发现了!女奴流露出着急的神色,小主公,此地危险,你必须跟我离开!
皇宫深似海,向来是有进无出,想要从这里出去,谈何容易?
别怕,奴婢跟三娘子会想办法求那位大人,让他救你出去!
他?那个人工于心计,城府颇深,我一向不赞同三娘子同他来往,更不会求他帮忙。裴漠弯腰搬桶,露出了挂在腰上的佩剑,蹙眉道,我自己会摆平,无需与虎谋皮。
女奴视线落在那柄修长的乌鞘宝剑上,倏地瞪大眼,道:你的剑!这是这可是你爹生前所持的青虹剑?
裴漠直起身,手下意识搭在剑鞘上,垂下眼露出一个不经意的淡笑来,轻声说:是她为我赢回来的。
她?李心玉?女奴呆愣了一会儿,满脸不可置信。
似乎想到了什么,女奴左右四顾一番,见四周无人,方急切道,小主公,李心玉这女娃太可怕了!你须速速离开她!
裴漠道:现在不是时候,蓉姨,我自有分寸。
她既然知道你是裴家遗孤,却又故意将此剑送给你,你说她是何居心?于奴婢看来,她就是向你示威,提醒你裴家当年所遭受的灭门惨案。她既能将此剑给你,亦能让你死于此剑之下!小主公,你是裴家唯一的男丁了,奴婢对着你娘的尸首发过毒誓,要护你一生周全的,决不能让你栽在李心玉这恶女手中!
裴漠沉默了一会儿,方道:或许,她并不似传闻中那般不堪。蓉姨,你不知道,当日在碧落宫做苦役时有人要我的命,是她出面救了我。
女奴仍是诸多疑虑:小主公好端端的,是何人会突然要你的命?那些人是受谁指使,李心玉又为何会恰巧初现?难道这些,小主公都没有想过么?
书房中,李心玉放下手中的书卷,意兴阑珊地伸了伸懒腰。
宫婢雪琴在一旁研墨,而红芍则捻了一小块香加入香炉中,霎时,满室馨香暖意,熏得人通体舒畅。
李心玉爱美,连带着身边的内侍和宫婢,个个儿都是水灵俊俏的。李心玉看着雪琴和红芍精巧可爱的小脸蛋,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她一会儿刮了刮雪琴的鼻尖,一会儿又摸了摸红芍的下巴,惹得两个小宫婢咯咯咯笑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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