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黑漆一片,再无响动。
转身之际,周焰余光瞥见那一本遗漏小书,孤零零地躺在地面上。
他弯身将那小书拾起,指腹攥着那纸张,眼前似又淌过她那张粲若星河的眉眼,微微勾着朝他说话。
她的小话本子被周焰折好放入了衣襟处。
遽然间,周焰转身朝那暗角抬步走近,光线薄弱,周焰手中握着刀柄正待出鞘,便见那暗角处传来一阵喘气声。
一人被捆住手脚从那暗处踢了出来,青袍薄衣的男子从中走出,手中捏着一柄鎏金雕纹折扇,喘着密气看向周焰,一副十分辛苦劳累地模样开了口:
周大人,瞧瞧本王又给你抓一个吃里扒外的。
程明璋抬手拨开斜下的一绺发丝,收了折扇指向那跪地之人,那人一袭飞鱼服,乌纱帽下一张脸此刻苍白惶然。
是你。周焰淡漠地视线落在那人身上。
没有多大惊讶,自然也没有多大失望。
他记得此人,半年前第一批归入他麾下的锦衣卫便有此人,那时关西一战,此人也曾与他共赴生死一线。
却不曾想,他也是背叛一员。
是何时开始的?他问。
李梁瞳仁一黯,他知晓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背叛都指挥使的人,从来都不会死得轻松。
要杀要剐,悉听主上吩咐。李梁咬牙,垂首看地。
闻言,程明璋眼底划过谑笑之意看向周焰,静静地等待着周焰的抉择。
元明十九年冬,关西一战你曾为我挡过一箭,后又有火烧敌军营帐为我方赢得一线转折之功,回都城后,我便与陛下禀明此事,自此你从小旗升至试白户。
我只问你,是从最初那一箭起,还是后来。
周焰将出李梁这场功绩说得无一遗漏,目光利利地落在他仓皇的面颊上。
跪在地上的李梁一时之间心中揪起,他出生微寒,自入锦衣卫以来才有得一些机缘,坐至如今位置,然人总是贪心不足的,直至事迹败露,他才悔之晚矣。
骤然间,李梁仰头对上周焰的视线,眼底有泛泪光,他嗓子滚痛地回答:
是后来鬼迷心窍。
片刻,周焰略一颔首,朝外唤来了周齐将人压入暗狱。
程明璋瞧他一眼,将折扇柄端拍在周焰结实地肩头,眸中一掀,玩味地开口:哟,德行。
他虽小周焰四岁,但他却分外了解这人。
强大、淡漠、目空一切、视权无物是他,
背叛于他而言并非什么大事,但他却必须要知晓是一开始的背叛,还是后来的背叛。
也不知该说他是真的情感淡漠,还是将一切不敢看重。
你就不好奇,你那下属是任命何人?程明璋看向他,故意发问。
一记冷光睨来,周焰神色淡淡地撂下一句:是她。
是了,皇帝的人藏得极好,断然不会这般行事,唯有宫中那位贵妃娘娘,总爱做些无益之事。
程明璋不禁觉得好笑,他是知晓贵妃与周焰的一些事的,此刻忍不住想要调侃:
咱们无绪生得过于俊朗了,难免惹得一身桃花债。
程明璋。
他鲜少叫乾王名讳,此刻这般叫了便是带着警告意味了。程明璋眉梢一挑,讪讪地转移话题:对了,小五那孩子近来总是神情恍惚,今日早晨,皇帝命他背书,他竟哭着闹着要去御花园采蝴蝶。
我看啊,那位也是忍不住在出手了。
周焰抬步与他走向暗道的一处密室之中,随后将门关拢才开口:王爷如何想?
铜都军械与关州炮台一事虽已结案,但本王总觉得咱们遗漏了些什么,不过眼下都不是什么要紧之事,咱们稍晚些去那百花巷的春风楼一探究竟即可。
说到此处,程明璋那张俊美的脸上浮起些许轻佻风流之意,他撂开折扇摇动起来。
密室里的烛光照亮他的面颊,周焰眸子泛恹,轻叹一息。
夜幕四将时,乌衣巷暗了下来,整座都城中,最为亮堂的莫过于饮酒圣地百花巷中。
无数酒家灯火通透,长巷中一路繁光胜人。
身着长袍的文人墨客也在此驻留不已,人潮如织,三名衣冠楚楚的清隽公子步履缓缓地朝这长巷走着。
尾端处的青袍小公子攥着前方白衣公子的袖袍,面容清婉眼眸窘然地低首似在躲避着什么,甚是不自在。
另一端身着蓝衣的公子扫她一眼,眼神略带鄙意地低声开口:林青鸾,你怕什么啊。
都怪你,要不是你,我们才不会来这烟花柳巷之地。青鸾一脸赧色,娇眸瞪向燕妙妙,一面又似鸵鸟一般缩在朝云身后,不敢与那些花楼门口站着的姑娘们对视。
妙妙倒是个十分大条的,嗤声一笑:我这是因为秦绾绾这般伤心,才带她出来寻些乐子,只不过是顺带你罢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去觑朝云神色,只见她垂着眼眸,向前走着,还是下午时瞧见的那副恹色模样。
自朝云从北镇抚司离开后,本是想直接打道回府的,却在路上遇见了燕妙妙,待与她简略说过今日之事后,这才有了此时的三人游花楼举动。
见此,妙妙心下不悦蹙起眉,抬眸间便见前方春风楼的招牌大亮,她拉动朝云的小臂便朝那春风楼走去,一面语调略微温和地朝她开口:
喂,你秦绾绾什么样的男人得不到?俗话说,四条腿的青蛙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围着你转?赶紧地随我进去一睹那些清倌容颜,保管忘了那谁谁。
闻言,秦朝云眸子一动,心中微松,思索着确然如此啊。
那双姝色动人的眸子中亮起熠熠之光,也不管身后的青鸾如何娇赧,径直地昂首挺胸朝那春风楼而入。
春风楼的妈妈站在看台处便一眼瞧出门口三人女儿身份,但眼下更为重要地却是三人衣着不凡,是贵家女儿。
送上门来的买卖哪有不赚的?
妈妈眼眸一转便热情地迎着几人,楼中此刻正是热闹喧嚣之时,满面地红纱女香扑来,一楼散座处一眼看去尽是寻欢作乐的男子与那些个身段妖娆的女子相拥缠绕着。
朝云眸中一缩,瞧见那风姿正盛的妈妈朝自己走来,清了清嗓子,按照燕妙妙所教的开口道:
给我们三人安排最好的上房,她眼眸习着某人的冷淡之色,稍作停顿后在燕妙妙满是期待的眼光下,又补充了句,再安排姿色顶好的男清倌,小爷有的是钱。
一口气说完,她眸光闪动又故作气派地,从腰间拿出一枚亮闪闪的金叶子落在那妈妈手中。
顿时间,妈妈眼底闪过惊讶之色。
春风楼也是邺都负有盛名的风月酒楼了,阅人无数的妈妈什么场面没见过。
只不过这般颜色的三名贵女来春风楼寻男倌,倒是让人心中一阵唏嘘。不过她也未多迟疑,只笑意款款地迎合她们。
将人安排好了雅间后,妈妈这才从房内出来,吩咐着外头几名看守去带几名最貌美的男倌过来。
此刻里头坐着的三人,除了青鸾外,另二人倒算是自在。
有婢女将那酒菜盛上,秦朝云一双修长纤细的腿随意一放,再没那娇贵郡主模样,眼下端的是翩翩风流公子派头。
门外缓缓而入四名男倌,个个衣衫薄如蝉翼,隐约间可瞧见那里头露出的肌肤,细腻而纤瘦的身姿。
朝云目光堪堪地扫过这几人,待他们朝三人行礼坐下后,朝云看向中间那名手中抱着琵琶,嗓音压下道:
就你,给小爷弹一首开心点的曲子,弹得好重重有赏。
说完,她将那沉重的荷包撂在桌面上,几人本是瞧见这三位小公子生得比自己还要貌美而且分外瘦弱的模样,心中正盘算着如何服侍,此刻一见那沉甸甸的的荷包顿时起了精神。
中间的男倌眉眼风情一笑,十指纤纤地拨动弦线,分外清脆的一声,紧随着那男倌指尖灵活,乐曲侃侃而出,悠扬地,带着一丝缠绵的,一曲情乐奏响。
朝云与妙妙饮下几杯酒,余下清倌瞧着自己无甚可做的,便起身转动到朝云三人身旁,主动斟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