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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步步走,双足钻心,回首见草木灌丛血迹斑斑,心下恍若一梦。
瑾郎自尽,她不在园内,只事后听说她回来的时候,已仅存一息,流血不止。想象不出,以她内力全失的孱弱体质,如何能挣扎着走过坎坷崎岖的漫漫山道?
她在山石上坐下小歇,从袖中取出几样东西来,绸带、丝棉、一块足以护住心脏的铜箔,对着它们苦笑。
她所学功法,能于短期封闭全身的窍穴,隔绝与外界一切联系,故而,确有几分把握度过金钟敲响之后的死关,然而,仍不敢想象金钟被扣响以后,她所能抵受的痛楚。音波奏响之余,将会刺穿七窍,刺激全身一百零八处大穴以及筋脉,甚至会令体内血液沸腾,就算她全力封闭,仍要以个人的力量,与自然之物的自然之力去竞争。因此她带上这些旁人看来毫无用处的小东西,对她,则有可能是令天平倾斜的最终力助。
“瑾郎,瑾郎,此事一了,便可以来陪你了啊。”她淡淡地想着,此行说是求生,然而心底里,未尝放下过求死之念。
她是这样如痴如绝地想着她,以至于看到白衣女子狂奔而至,满面泪痕依稀,她竟有了一刹那间的恍惚。是瑾郎,她来接她了啊?
白衣女子痛哭着扑在她膝下,死死抱定她:“慧姨,不可以,你不可以上去!慧姨,我求求你……”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心里茫然若失:“云儿……”
“慧姨,我不能让你扣钟。我亲眼看见妈妈曾向这山里走去,我也曾亲耳听见那钟声刺骨响起,夺去她性命。我当日不曾拦阻,今日再不能让慧姨做同样的事!”
沈慧薇柔声道:“不要这样。我去扣钟,可未必会死呀。”
“可能吗?”文锦云哭道,“决不可能。慧姨,你在自欺欺人,你知道金钟扣响,绝无例外。”
沈慧薇淡淡的笑,说:“到今天,连我的云儿,都信不过我了么?”
“我不管你怎么说,慧姨。”那一向温和从容的女子,几乎不可思议的坚决,“慧姨,我这就去把帐目之事禀知帮主,效果是一样的!再不成,我……我还有别的法子。无论如何,你不能扣钟!不能自残身体!”
“只是因为,不得不走这条路了啊……”
待罪女子温柔、然而无奈地微微笑起来,抚着她的头发:“别怕,云儿。慧姨这一生别无所成,唯有歪门邪道的东西,学了不少,设置金钟的人,他,教过我那些歪门邪道……”
她说不下去了,眉眼间闪过一抹灰黯,那是她难以洗却的耻辱啊……陡然间全身一颤,震惊的目光直视锦云。文锦云一直死死地抱着她,而在她神思恍惚的那一刻,拿住了她腰间穴道。
身后闪出一个人来,不由分说,接二连三点中沈慧薇上下各处要穴,估量她决计无法在片刻间自解穴道而脱身,这才开了口:“慧姑娘请恕罪。”
沈慧薇皱着眉,抬起目光。一个仆妇装束的白发老妪,颤颤巍巍站在那里,可她躲在后面,自己竟没有发现,出手之快,更加匪夷所思。
那老妪微笑着道:“奴婢变得太多了,慧姑娘,你至少还记得菊花这两个字罢?”
皱纹横生的苍老面容,……然而那般熟悉的五官,以及桀骜不驯的表情,一点一滴拼凑起记忆的片断。那是经历了什么样的变故啊,让眼前人的容颜变得如此苍老,仿佛被光阴从中偷走了几十年?沈慧薇眉目间闪过一缕明晰以后的骇然。
那自称菊花的老妪呵呵大笑,近乎粗鲁地说:“慧姑娘,你不敢认了吧?从前跟在我家姑娘后头,只会得吃饭睡觉、打架闯祸、没心没肺的傻丫头,并没有死在大漠呢。”
——冰雪神剑吴怡瑾的丫头菊花,几乎同主人一样出名,又截然相反的人物,她的主人清雅慈和,她却有粗鲁火爆、雷霆万钧的性子。相传少年时曾受刺激,脑子不很清楚,奇怪的是极端愚驽的她在武学上有着特别的天赋,曾有过广为流传的说法,天下第一帮,武功最高的并非清云十二姝中任何一人,而是傻丫头菊花。菊花对吴怡瑾忠心不二,廿余年前她被吴怡瑾派出之后就未曾回转,传闻在大漠逃亡遇难,不想会在这个当口现身!
沈慧薇作不得声,只微微颔首, 然而变得焦灼,极力地看向她和锦云,流露出质询之意。
菊花了解她的意思,道:“慧姑娘,你可别怪我,也别怪大小姐。是我再三叫大小姐按这个法子做的,唯有行此下策,才能让奴婢代你去叩响金钟。”
沈慧薇眉尖一耸,转眸凝视锦云,隐有责备之色。锦云又将哭了出来,咬牙低头不见。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