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兰等人领着人过来就是为了这份恩义,自然顺水推舟领人去了书房。
外院的书房,一如既往地贴合徐皎然的喜好。郁郁葱葱的树木半遮半掩着青石板路,没有姹紫嫣红的花草,只有满园的幽静。此处更像个闲云野鹤的世外桃源,而非商贾的住处。
一行人从静谧的小路走过,远远地就看到在廊下走动的青衣女子。
方才收到岭南的信件,新型茶种培育的十分顺当。不出意外,明年三四月便可以正式面世。这叫近来心情颇为郁躁的徐皎然长舒一口气。头昏脑涨的,便出了屋子四下里走动走动。
徐皎然抬头的一瞬,宋玠的视线犹如被烫了般,迅速低下去。
随着人慢慢走近,长风两步上前,将大致情况迅速交代给主子:宋秀才知晓是主子施以援手,特意当面道谢。
徐皎然点了点头,辛苦了,下去歇着吧。
瞥了眼抿着唇没说话的宋玠,勾了勾唇角,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随后便转了身,率先走上不远处的凉亭。元玉立即去备茶。而落后一步的宋玠面红耳赤。素来不在乎身外之物的老沉少年,此时看着那窈窕的背影,耻于让此时褴褛的他被她看入眼中。
心中做好一番鼓动才将羞耻压下去,仓促地跟了上来。
落座,元玉的茶已经摆上了。
徐皎然看宋玠沉默不语,淡笑着为他斟了一杯茶,打破了沉默:宋公子经此一遭,如今可有什么领悟?
试探的毫不遮掩,宋玠心里一动,想着果然如此。
见他脸上露出了她想要的神色,徐皎然嘴角的笑意深了些。确实是个聪慧之人,就是不知道是否是块璞玉。
此宋玠非彼宋玠,你知我知京城之人却不知。
宋玠捏着杯盏的手指慢慢收紧,面色渐渐晦涩了起来。顿了顿,他开口问:不知徐当家对宋家底细知道多少?
想好了?
徐皎然又为他添了茶,想从我口中听到点消息,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徐当家的怎地就这般笃定了我?左右他家徒四壁,除了病弱的母亲与年幼的妹妹,了无牵挂,没甚好图的,若是与京城大官对上,而将来的我却达不到你的期望,徐当家岂不会得不偿失?
嗯,这说不准。
徐皎然摇了摇头:做生意这档事儿自来有赔有赚,讲究的就是一个眼光一个运气。挣多挣少,需要这些却又不止这些。大周商贾众多,成为巨贾之人却凤毛麟角。这里头不乏有运气的,有眼光的,但就是缺了胆魄。
说的有理。
宋玠有些说不出的高兴,约莫是被人赏识的窃喜:宋当家的想要学生如何?参与科举,高中之后荫庇徐家产业?
只是,少年虽还未涉足官场,聪慧却不够圆滑,高中与否并非我说了算。即便高中,被派往何处任职也一样并非我能选择。
徐皎然从茶盏后抬起眼笑了,笑意轻轻浅浅的,如百花齐开。
嗯,确实如你所说。
如此注定了得不偿失,徐当家的还愿意扶持学生?
徐皎然放下了杯盏,突然看着他的眼睛,嘴角的笑意收了起来。她否认道:不,你怕是误解了我的意思。
宋玠一愣,眉头皱起来。
就听对面女子丝毫不觉过分地道:我的意思是,要你认我为主。
作者有话说:
女主绑定第一个小弟
第19章
报仇雪恨
似乎在衡量利弊也似乎在震惊之中,宋玠久久没有说话。徐皎然并未急切地逼迫宋玠屈服,毕竟心存不满的侍奉并不能让她放下心,她要宋玠心甘情愿。
于是只慢慢饮着茶,等他思量清楚。
许久之后,顾不上羞涩,宋玠的眉眼沉下来:徐家主的依仗是什么?
士农工商,商贾最末。
徐皎然敢张口叫他一届院试案首的士子认她为主,自然有她该有的底气。宋玠素来想得明白,凭他寒门子弟的出身,即便高中将来也要免不了被大家族招揽。他不排斥为商贾办事,但既要他认主,他必须知道她凭什么。
依仗?我的依仗便是我的姓氏。
宋玠心口微微一跳,捏着杯盏的手指有些发白:哦?
既然要赌,那便赌一把大的,徐晈然轻笑:就凭我姓徐啊。
徐?徐是大姓,天底下姓徐之人不知凡几。徐家主想一个字打发了我,未免太轻易了些。宋玠抿着嘴,勉力将怦怦跳的心压下去。
徐皎然似笑非笑,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很多,且看徐家主愿意跟我坦白什么。
嗯,这样啊?徐皎然敛目,微微沉吟。
不可么?
也并非不可,放下杯盏,她广袖铺在石几上的,碧青的布料映衬得徐皎然一双眸子亮如星辰。
她十分坦荡:徐是徐明月的徐,也是徐氏皇家的徐,依你之言,这个依仗够么?
宋玠一口茶呛进喉咙,剧烈咳嗽起来。
本以为徐皎然遮遮掩掩,必定要花一番心思周旋。谁知她轻易就吐出了惊人之语。看着镇定自若的徐皎然,宋玠简直瞠目结舌。
徐皎然眼波微微一转,宋秀才竟傻愣愣地瞪大了眼。
素来老沉的少年难得露出如此稚气的神情,这可真逗乐了徐皎然。只见她长眉一舒,当即轻笑了起来。
宋玠低下头,耳垂鲜红似血。
虽说宋玠只是一小地方的读书人,对京中之事知之甚少,却也知晓女皇年过四十只诞下一子两女。
皇长女出事那年,他才十一岁,但也早就记事了。
当年京城之事闹得人心惶惶,却并未传到东一城这等小地方。但宋玠有个一心渴望被朝廷取士的父亲,多少知道一点。据说皇长女天资聪颖,却因厌胜之术诅咒二皇子触怒了女皇,被罚至皇陵思过。
时至今日,已有六年。
宋玠看了眼此时此刻的面前眉目如画之人,十七八岁,年纪确实符合。当这人当真是皇长女,那为何本该在皇陵的人,又怎会出现在这穷乡僻壤?还摇身一变成了家财万贯的大商贾?
意识到这里头的水深,宋玠握着杯盏的手指有些发麻。
燥热的午后,蝉鸣扰人心烦。
宋玠嘴翕了翕,又觉得不大可能。可是徐皎然没必要说这等无根的谎话,毕竟皇长女身份贵重,却也当真势单力孤。传言都说,皇长女是女皇与先帝心爱之人偷情所出。虽不知真假,身份却也委实不光彩。
欲言又止了半天,他到底没把疑问问出口。
挣扎了许久,他飘忽不定的目光,终于定定地落在对面的女子身上。
对面女子头也未抬,悦耳的声音低低地又问:你想好了?可是甘愿奉我为主?
宋玠脸色难看,却笃定地点了头。
徐皎然弯了弯眼角,终究是放开了大笑。
从徐府出来,宋玠抚了抚额头,无法摆脱这种不真实之感。他大约真中了邪,竟就这么认了一个自称皇长女的商贾为主。
宋玠抿着唇,望着刺目的烈日,一时间心中有些踯躅。
他的新主上显然野心勃勃,所图甚大。而他的本意不过尽力求学,求一个功名,完成生身父亲生前未完的志向。
宋玠叹了口气,不过如今这都是空话。在遇上宋昌义之后,再想稳中求进是早已注定了不可能了。忆起方才一字一句发下的毒誓,宋玠将这等虚妄感压下去。不论徐皎然的身份是真是假,他如今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摇了摇头,宋玠闷头上了徐府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