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瑾玉从竹林穿过,斑驳的光影,竟让这条小甬道上的人都染上了绿意。
甬道的尽头是个小桥,小桥下去是个凉亭。
没有花厅,只有凉亭。
凉亭里隐隐绰绰有人在谈话,听不分明。元玉守在凉亭外,赵瑾玉眼尖,看到远兰正在凉亭跟为一个青灰褂子的中年男人斟茶。
元玉好似没料到赵瑾玉会过来,楞了一下才上前拦他:主子这里有客人在,二姑娘若无要事,不若晚些再来。
那冷漠的脸色,就差直说没事别来碍眼了。
赵瑾玉勾了勾嘴角,偏又走近几步。
甚至不顾元玉的黑脸,故意绕过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凉亭。正当这方无声地较劲,那个青灰褂子的中年男人察觉了背后的目光,偏了头看过来。赵瑾玉在看到他脸之时,眼睛微微眯了一瞬。
两撇山羊胡,眉短,眯眯眼,是张氏茶庄的东家张大海。
其实事情谈得差不多,早在三月份徐皎然就与张大海谈过一次,只等他一句准话。这次碰巧路上遇到便将他请进来,再确认一次。
徐老板,张大海看向徐皎然,还是犹豫,这桩买卖毕竟不是小数目,张某真不能随口就应。不若再给我一月时间考虑,考虑妥当了咱们再议。
徐皎然料准了他一定会答应,并不着急。为他斟了杯茶,十分和气:那张老板务必好好考虑,徐某等您的消息。
张大海有些不好意思,连连道:一定一定。
那这般,张某就告辞了。
他胖胖的身子绕过石凳,站直了跟徐皎然拱了拱手。徐皎然也跟着站起身,寒暄地说了两句,吩咐远兰送张大海出去。
赵瑾玉就站在小桥旁,不闪不避。
张大海快走到他跟前,他行了个礼,喊了声张叔。
这是?张大海顿住脚。
赵瑾玉笑,我是阿瑾,张叔。
阿瑾?哦,老赵的女儿哦张大海恍然大悟,长这么大了。
赵瑾玉弯了弯眼睛笑,道了声您慢走。
张大海摸了摸胡子想开口说些什么,看他一副少年天真的模样又咽下去。丢下一句以后多来找你婉姐姐说说话,背着手就由远兰领着走了。
徐皎然立在石阶上,有些诧异赵瑾玉此时会过来。
人走远了,赵瑾玉敛下若有所思。转过头,狠狠瞪一眼元玉走进凉亭。蓝燕跟在他身后,将甜点摆到石几上。
徐皎然瞥了眼甜点,顺势回到原位坐下。
她嗜甜,嗜甜如命。
捻了一块,咬一口,甜到心坎里。将方才喝了还剩一半的茶又添满,徐皎然就着这些点心,浅浅地饮了起来。
赵瑾玉不动声色地看着徐皎然吃,眼底暗芒微闪。
怎么了?不高兴?
赵瑾玉翻过一个杯子,为自己斟茶饮了一口:姐姐院里的下人,当真威风。
嗯?
白皙的手指指着自己鼻子,他漫不经心道:元玉姑娘让妹妹我,没事别来东院。
徐皎然一愣,看了眼不远处面无表情的元玉,眼睛闪了闪。元玉对赵瑾玉有敌意,徐皎然心中清楚,却没想到元玉会这么不将赵瑾玉放眼里。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下,又舒展开,主子是主子,下人们太越俎代庖总让她心中不悦。
我会教训的。
敛目,徐皎然道,过来找我有何事儿?
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么热的天,把她当仇人赵瑾玉破天荒来东院,定有事求她。吹了吹茶沫,她直接挑破:说吧,若是合理,我可以考虑。
这话说得突然,只见趾高气昂的小丫头嫩嘟嘟的脸颊顿时红了个透。像只炸毛的猫儿,他凶神恶煞地飞了眼徐皎然,转瞬又故作镇定地低下头去。
徐皎然看他这一连番的变脸,瞠目结舌。
然后就见他手伸进袖子里掏半天,掏出一个折好的帕子丢给她,赏赐般地说:囔,给你的。你不是给我找了武艺师傅,这是谢礼。
说罢,他揣着手撇过脸。
徐皎然愣愣地将帕子捡起来,上头图案十分新奇。一只翱翔的三尾火凤,颇为精巧。一时间愕然便随口问:哪个绣坊买的?花样很新颖
赵瑾玉眼一厉,刷地转身,伸手就将手帕抓了回来。
徐皎然手中一空,抬眼看他。
赵瑾玉冷笑:我自己绣的,不喜欢就还来!
徐皎然猝不及防地被他这小模样给煞了一下,满眼惊奇。顿了顿,她将帕子又拿回来,飞快地捏了下赵瑾玉的脸:给我吧,我喜欢。
温热一触即离,赵瑾玉却瞬间僵硬了。
第8章
身段比较长
凤眸里厌烦一闪即逝,徐皎然并未留意,只闷声不吭将一小碟点心吃干净。
谢意她收到了,不管有心还是刘嬷嬷刻意指导,都算不小的进步。赵瑾玉孺子可教,徐皎然自然不会吝啬给予关心照顾,睡觉这小姑娘长得这般讨喜呢。
擦了擦手指的细屑,让他先回院子。
蓝燕上前迅速收了空食盒,赵瑾玉没说什么,哼了一声便起身。
次日一早,徐皎然果真给了交代。
素来最受倚重的元玉姑娘被当众惩戒,毫不留情。稍一打听,下人们都知道是二姑娘去东院告了一状。这举动在旁人家寻常,在徐府可就意义不同。不得不说杀鸡儆猴十分有威慑力,顿时恫吓了许多看碟下菜之人。
在徐皎然看来,商贾之家的规矩本就松散,经此一事,让徐皎然意识到赵家的规矩比她预料的更差。
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这犯了徐晈然的大忌。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以下犯上之事有一就有二。指不定哪日就能欺到她头上,她心中冷哼,必须从一开始杜绝。
徐皎然做事雷厉风行,时隔三日,便重立了府中规矩。
如今阖府上下均知大姑娘规矩极重,再不敢明目张胆放肆。
谢林院作为最大收益方,伺候的小丫头们又惊又喜。溜圆儿的眼睛一瞄信誓旦旦说徐皎然不会管赵瑾玉死活的张氏,脸上就带了怀疑。
张氏面上又青又白,声望又低了一段。
下人们如何想不说,此情此景却是赵瑾玉的意料之中。他如今记挂的,是那日在凉亭见过的张大海。
辗转半宿,忆起前尘诸多,他难以入睡。
张家是做得茶叶生意的,祖上传了几代下来,在茶商这一块算小有名气。如今张氏茶庄不说遍布大周,在闵州是第一。犹记得上辈子,徐皎然就是跟张大海合作,拿下南岭一带,种植一种品种珍稀的茶树。
大周百姓有饮茶习惯,贵族更甚,不仅日日饮茶,更有茶道雅趣的讲究。
徐晈然的新茶嗅之清香,入口清淡,余味悠长。一经种出,由赵家的底子铺路,立即掀起新茶热潮。短短三年,叫徐皎然赚了个满盆钵。
思及此,他更加夜不能寐。睁眼看着窗边夜幕渐渐由深转浅,直至天方麻麻亮再躺不住了。
夏日的清晨还有些凉的,他披了件衣裳,拄着灯盏去书房。
走道上已经有脚步声,轻巧又带着匆忙。赵瑾玉铺开一张纸,慢慢写下徐皎然会成就的事,以及将促成她显赫的贵人。越是写,淡然处之就渐渐崩解。
既然重来,他不能坐以待毙。
灯盏劈啪作响,灯芯烧得只剩最后一小节,一阵烈火之后,全数烧为灰烬。
赵瑾玉仰头靠在方椅之上头上,阖目沉思。
此时徐皎然还未与张大海谈妥,种茶之事还早,但张大海答应是迟早的事儿。他没有徐皎然的珍稀茶种,不可能以身替之很可惜。但此时说服张大海与徐皎然,让他分一杯羹却是可以的。
于是当日上午,用罢早膳,他去拜访张府。
来得凑巧,张大海这日在家休憩。背着手,在廊下悠闲地捻着小食逗鸟。张大海此人爱鸟,廊下挂了少说七八个鸟笼。清晨时分,清脆的鸟鸣啾啾,争相歌唱。他笑眯眯的喂食,怡然自得。
下人来报说赵家二姑娘求见他,短短的眉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