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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煜像从前那样向萧吟宣布决定时,萧吟刚剥了荔枝送到他嘴边。
他咬下荔枝,口中品着这从岭南快马加鞭送来的当季鲜果,眼里都是萧吟逐渐淡到没有表情的脸。
待吐了荔枝核,杨煜问道:“还是不想去建安?”
萧吟的思绪像是被什么东西牵着,没有立即作答,待要开口时,已起身去了另一边的木案后头打起了香篆。
“我娘的灵位如何安置?建安里可找得到佛寺?”萧吟问道。
赵国皇室信道,今上尤其崇拜,更有重道灭佛之意,因此全国甚少有佛寺,更别说天子脚下的国都了。
就连杨煜,平日虽不将玄门道法挂在嘴边,但身上总配着鹤纹的东西,正是道家象征之一。
“孤给你落脚地方单独建了精舍,侍女们也懂佛法。”杨煜道,“还有怀章,进了建安他不能再跟着你,孤不会为难他。”
他看得出怀章将江萧吟看得极为重要,甚至说那少年觊觎萧吟亦不为过,但他身为天潢贵胄,从不将那卑微侍从的心思放在眼里,否则也不会容他在萧吟身边留到今日。
“那我们是不是也不能经常见面了?”萧吟道。
她一语戳中杨煜的为难处,令他们之间本就沉闷的气氛更显僵硬。
“你向来懂事……”
“我只是需要确定。”萧吟低头继续压着香灰。
她的手已没有过去抖得那么厉害,却还是需要集中精力才能将香灰压得足够平整。
杨煜在南方的权势越稳固,萧吟与他的感情便越放肆。
最初他难得来宁心院一趟,到如今他常来常宿,不像曾经那样处处提防着被人发现,因为他已掌控了南方的局势。
可回了建安,他依然只是晋王,上头有皇帝、太子压着,还有其他王爷亲贵的虎视眈眈,他需要十二万分的谨慎才可能不被抓到错处。
即便过去三年,萧吟的身份依旧敏感,杨煜真要带她回去,是需冒天大风险的。
“都已经等了三年,再等等,等孤做完最重要的那件事,便不用你再等。”杨煜道。
“我不在乎还要等多久。”
“那还有什么顾虑的?”杨煜反问道,也是明知故问。
关于晋王府,关于府里其他那些他的女人,由萧吟自己说出她的介意,才能让杨煜得到满足,也更肯定他在萧吟心里的分量。
“我想跟三郎在一起。”萧吟轻轻滑动着手里的灰压,语调跟着放慢了一些,“是我与三郎,不是和晋王。”
“孤在三郎之前是晋王。”杨煜道。
“可是在这宁心院里,三郎就只是三郎。”萧吟发觉这会儿实在压不平这香灰索性不压了,放下灰压,走去杨煜面前,站着低头看他,道,“去了建安,三郎可以答应我,见面的时候还是三郎吗?”
杨煜虽觉得萧吟在钻牛角尖,可忽然听见她松口,他少不得欣喜,一把将她重新拽回怀里,满面悦色,道:“卿卿是有意先抑后扬,逗着孤玩。”
“三郎还没答应我呢。”萧吟坚持道,“我只想与三郎在一起,不想有其他麻烦。”
杨煜以为她另有弦外之音,道:“你既懂事,就不该只有这点心胸。”
萧吟注视着杨煜,看来认真,也情义甚浓,指尖轻抚这教她喜欢至极的眉眼,道,“我们之间为何不能没有那些麻烦呢?”
杨煜道她的执念源于喜欢,但过分执着便犯了他的忌讳。
他沉了脸色,提醒萧吟道:“孤有王爵在身,府上早已有了人。你在前陈君身边那么久,可见过……”
萧吟不在意杨煜明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只是看他急了,不想他接着生气,遂抬手,一根青葱似的指头搭在他唇上,笑道:“三郎原是这样会翻旧账?”
指腹摩挲着杨煜锋利的唇峰,萧吟继续调侃他道:“不如三郎都说说你知道哪些,还想知道哪些,我亲自帮你将遗漏的都补全?”
杨煜不介意萧吟的过去,不代表不会在将那些往事摆在他面前时,他仍无动于衷。
知道这会儿是萧吟有意挑衅,他只恼自己平素对她纵容,已是“无法无天”了。
杨煜忽得将怀里美人儿打横抱起,眉眼里丝丝冒着火,快步朝内居走去,道:“今日若有一个字含糊了,看孤如何罚你。”
萧吟贴去杨煜耳畔,似有若无咬着他的耳朵,道:“悉听尊便。”
第十七章
杨煜计划在九月交接完南方事务,先带王喜回建安。
萧吟提出想留在故乡为亡母做最后一次祈福,待十月底再走。
杨煜素来知道她的孝心,这三年但凡关乎母亲的事,她都亲力亲为,事无巨细,因此同意了她的提议。
“我还有一个请求。”萧吟靠在杨煜怀里,与他一起倚窗望月。
杨煜更喜欢把玩她的双手,因此勾着她的手指玩,漫不经心道:“说来听听。”
萧吟望着天边明月,眼波涌动,满含追思,道:“我想从驻云关走。”
杨煜蓦地将她的手完全攥在掌中,疑心道:“为何要兜个圈子?”
“我十五岁才被萧政接去萧府的,三郎应该都知道。”萧吟坦荡,无所谓杨煜调查她,也无所谓自己曾经卑微的身世被他这金尊玉贵的晋王知道。
杨煜未做声,只重新与萧吟十指紧扣,当做无声的安慰。
“我十三岁时住在聚北巷,那里比怀章之前住的地方还不如。有一回我急着给我娘去买药,冲去街上时被路过的一位策马小郎君给撞了,伤得有些重。以我当时的处境,是没有再多的钱去看大夫的。好在小郎君心善,没有不管我……”
“那也是他撞伤你在先。”杨煜打断道。
见他有些恼了,萧吟反而轻笑出声,道:“三郎当时若撞了我,可会顾我的死活?”
“若是不顾你,怎让你打开金阳城门?”杨煜道。
为了自己一直以来苦心经营的清誉名声,杨煜必定会将一切安排周到。
但萧吟知道,真正的杨煜根本不会管,就像最初他将她丢在宁心院里一样,只等到合适的时候才出现。
萧吟用另一只手去拨弄他们扣在一起的手指,继续道:“人家小郎君知错就改,不光救了我,也找了大夫为我娘治病,这份恩情,我总得记得。”
“你确实心善。”杨煜带着三分不屑,已猜到了萧吟说这些的目的,道,“你那恩人去驻云关做什么?”
“三郎正式领伐陈主帅的半年前,赵军不是在驻云关跟武磊交过手?直接将他赶回宛国,接手了尧夜八城。”萧吟道,“那是曾经陈国的边防重镇。”
驻云关在赵、陈、宛三国交界处,其时因为陈国内政混乱已影响边境局势,宛国趁陈国于另一线进攻陈国之际偷袭驻云关,设计诱出关内守军在皮春谷内用乱石砸死了先锋部队,进而入关、占城。
陈国因此痛失尧夜八城,士气大减,一度让当时正在永江和赵军对抗的陈军都没了信心,兵败如山倒。
杨煜猜到萧吟的那位恩人应该死在了武磊偷袭驻云关的战役里。
萧吟想去驻云关,是要去祭拜英魂。
“还是个血性男儿。”杨煜的喟叹里另有深意,目光在萧吟身上流连,调侃道,“萧贵妃也不遑多让。”
萧吟由他嘲讽,依旧靠在他怀里,望着已不复中秋那般团圆的月亮,道:“此去建安,这一生都不会再回来了,临走前,三郎总该让我将心愿都了了,否则……”
“你待如何?”杨煜在她颊畔亲了一口,并非质问,也收了那一身赵国皇室的自命不凡,眼底流有爱意,看着萧吟道,“孤还怕你跑了不成?容你去就是了。”
他又贴去萧吟耳边,道:“孤在建安等你。”
见萧吟对此无动于衷,只顾着望月,杨煜硬是迫她转过视线回应自己,道:“孤还没轮破月亮有看头?”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