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是恶心。
沈祁佑用力握紧手,连指甲快要陷进肉里都无知无觉,他看着眼前的男人才惊觉他早已不是他记忆中那个高大的男人了。
以往挺直的脊背坍塌下去,刚过四十的年纪头发就已花白了大半。
和男人目光接触到的一瞬间沈祁佑几乎是本能的偏过了头, 然后又几乎是强迫自己再一次的和他对上了视线。
而后便是良久的沉默。
不曾产生过交集的这些年,即便是曾经无法原谅无法忘记的恨意都无从说起,更何况现在他早已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他低垂着眸率先打破了沉默:你
为什么要走?
沈天南眼眶有着不明显的红, 神情还是愣怔的, 过了好大一会才反应过来似的解释道:之前是医生误诊, 没事, 就准备出院了。
真的是误诊?
真的是。
沈天南露出一个笑来, 是你舅舅告诉你的吧?没事的, 我一开始
我知道了。
沈祁佑打断了男人的话, 黑亮的眸子直直的看向了人, 又一字一句的重复到:我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不言而喻。
沈天南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他看着比自己还要高的少年, 一时之间连开口要说什么话都不知道了。
是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就是个人渣, 还是说, 那么多年委屈他了。
他不是没想过告诉沈祁佑真相, 可到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 他的心却比当初欺骗他的时候还要疼。
他还是又一次的伤害了他的儿子。
我
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祁佑说这句话的时候足够的平静, 他仿佛只是问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而不是折磨了他们父子二人那么多年的心结。
你明明
明明有机会的,明明他们不用走到这个局面,明明可以有更好的结果的。
沈祁佑的尾音还是带上了一丝被极力压制后的抖。
我不信只是因为当初姥爷的原因。
自然不可能只有那一个原因,可仅仅是因为这一个原因,就足够他说不出口了。
剩下的现在说,也仿佛成了为他推脱责任的借口。
当年那件事他是有责任的,是他没有及时的发现妻子不对劲的地方,是他没有及时的解开所有的误会,也是他,让那么小的祁佑承受了那么多的痛苦。
他至今也忘不了在那个小房子里发现年幼的祁佑的那一幕,乖乖巧巧的孩子睁着空洞的眼睛,整个人都瘦的不成样子。
像一个失语的木偶人。
即便被深爱着的母亲那样的对待还是把母亲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在他崩塌的世界里,母亲只是太难过了,等母亲好了就会和以前一样了。
他怕她,可是比怕更强烈的是爱。
他固执的抱着这个希望,极力抗拒着这个把这个家变成这个样子的罪魁祸首。
所以,沈天南要怎么说出这些话呢?他要怎么告诉一个伤痕累累的孩子,告诉他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妈妈生病了,不会好了,妈妈说的是谎话,那不是真的。
那对当时的沈祁佑太过于残忍。
他想,就让他恨自己一个人好了。他的儿子已经失去了爸爸,不能再让他失去妈妈了。
于是他守着这个秘密,让身边所有人守着这个秘密,给全了秦家的体面。
然后在流言蜚语中孑然一身的过了许多年。
曾经的沈天南不是没有怨过,也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甚至以为他虽然没能陪在儿子身边,但他至少给了一份隐忍的父爱。
他是这样以为的,也是这样做的。
直到他现在看到了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少年不知何时已经在无声的流着泪。
他才知道自己错了。
沈祁佑该知道真相的,他的儿子该知道的,而他骗了他那么多年。
对不起。
对不起。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迟到了十多年的歉意终于说了出来。
过去的伤害已无法弥补,或许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像幼时一般,可时间是向前走的,总有一天,他们会抚平彼此心里的伤口,重新拥抱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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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祁佑拒绝了沈天南要送他回家的提议,看到男人脸上一闪而逝的失落,顿了顿还是解释了原因。
有人等我。
沈天南簇然一笑:是那天和你一起来的男生?叫宋沅对吗?
他说的是那天是宋沅带沈祁佑体检的日子。
说完怕沈祁佑误会又补了一句:我之前听你舅舅说起过他,很好的一个孩子。
嗯。
沈祁佑嘴角勾起一个很浅的弧度。
你有一个这么好的孩子做朋友,爸我挺开心的。
好了,快点回去吧,别让人等急了。
沈祁佑没有立刻就走,他只犹豫了不到一秒钟开了口:不是朋友。
我和宋沅不是朋友。
他剩下的话没再说转身朝外走了,快要出大门的时候才听到一道带着笑意的嗓音。
是男朋友爸也开心。
生日快乐。
沈祁佑蓦的顿住了脚步,转身看了一眼昏暗中看不清神色的男人,而后继续往前走,他仿佛卸下了浑身的重担,脚步也和心一样,变得轻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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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天短,不久前还是亮堂堂的一片不知不觉的就擦了黑,路灯接次亮起,沈祁佑出了门一眼就看到了蹲在路灯下的人。
宋沅背着一个双肩包,很熟悉,是他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