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猯
郑匡甫确实出乎意料。
今夜,顾经年东一榔头西一棒,并不按他的设想来,甚至于现在杀到他面前,让他有了些失控感。
可也许是因为距离还远,他并不慌张,只是抬手一指,对伺候在他身边的管家徐远期吩咐道:!「药材来了,唤支援来,拿下他。」
「是。」
徐远期很快做了安排,向郑匡甫禀道:「已安排了人手,阿水也很快会到。老爷,是不是先走?」
「哪有猎人见到猎物,反而吓得逃走的?」
郑匡甫云淡风轻地摆了摆手,知道走了也未必安全。
暂时还只看到顾经年与陆晏宁,安知裴念是否理伏在别处等看他转移。
他抬手一指,道:「陆晏宁怎还生龙活虎的?」
徐远期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能看到烛光照在墙上。
「夏先生确已对他下了独,此术无解。相必是他身体太过强壮,还能撑着吧。但—-若不尽快拿下他,等到瑞态发作而不能进行下一步,恐怕无法控制。」
「不妨。」郑匡甫道:「「大不了换一个人试。」
「是。」
瑞是近年炼师们刚琢磨出来的新炼术,与养法丶换血法的最大区别就是,不再需要以成百上千的性命为供品,就能够炼出战力强横的死士。
如此一来,瑞国就不会步越国因炼术灭国的后尘,相反,将因炼术而国力大增。
这将是郑匡甫在宰相任上立下的最大功劳。
只是炼瑞的手段暂时还不成熟,目前还只在试炼阶段。
「确实是强壮。」郑匡甫道:「隔得这麽远,我都能看到他胸膛上跳动的健子肉啊。」
「老爷目力真好。」
郑匡甫自嘲地一笑,道:「在几个同窗当中我是最胆小的,了解炼术这麽多年,只敢换一双眼睛,还是因为原来的眼睛坏了,不得不换。」
他已经看到,他的护卫们理伏看,准备对顾经年三人出手。
这种极远距离看到对方,而对方看不到自己的状态,让他有种高高在上的安全感。
对这双眼睛,他是满意的。他终于摆脱了因常年埋首案读而形成的眼睛乾涩丶酸痛丶不能视物之感。
而为了给他换眼,夏居奇想了一个极天才的办法,不是在他身上换血,
而是找来了许多的眺人,把郑匡甫的血注入他们的心脉,不知死了多少眺人,直到有了一个活下来的。夏居奇才挖了他的眼睛,给郑匡甫换上。
由此可见炼术之道神奇,千变万化。
若说褚丹青喜欢依照前辈的经验,照本宣科地施行。夏居奇则更喜欢钻研新的技法,认为炼术该层出不穷。
郑匡甫则有自己的坚持。
虽然换了双眼睛让他非常欣喜,他始终认为,炼术该克制,可以炼,但得按照君子之道,用于强国,而非只是强壮个人。
当年在崇经书院结社,正是他坚持以「君子」为社名,也就是有这份胸怀,他能够坐上宰相之位。
这些年,他虽也为别人找药材丶牺牲许多生灵百姓,但他自己,确实只换了双眼睛而已。
总之,在他心目中,自己还是个忧国忧民的宰相,为了增强瑞国国力弹精竭虑。至于顾经年等人,不过是为了增加国力的必要牺牲而已。
视线中,顾经年已杀至私宅外。
其人天赋异禀,可攻可守,不可谓不强大。
徐远期虽不能看到外面的具体情形,听看动静,也能感受到顾经年势如破竹的气势。
局面危在旦夕,他不得不再次劝道:「老爷,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是否该避一避了?」
郑匡甫其实也不再像刚才那样淡定,一向古井无波的脸色也有了变化,
放在椅子上的手微微动了动,有些坐不住了。
他的屁股微抬,移开了凳子。
可下一刻,不等旁人察觉,他又重新坐了下去,继续摆出那从容不迫的表情,道:「不急,阿水来了。」
顾经年已愈发熟练地使用火翅,挥动着它大开杀戒。
以他眼下的实力,只要不遇到强大的异人,寻常护卫根本阻挡不了他。
从长街过来,直到他杀进郑匡甫的私宅,他一步都不曾停下过。
忽然,一条水龙击在他胸口。
水花四溅,也迅速淋湿了他肩上的火翅。
「拿下!」
随着这一声大喝,被杀得节节败退的相府护卫们重新列队,提振士气,
向顾经年包围过来。
在这些护卫身后站着的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子,他双手高举,在虚空中拖起了又一条水龙。
水龙是从庭院后方的池子里腾起的,在男子的指挥下再次砸向顾经年,
将他砸倒在地。
护卫们纷纷扑下,摁住顾经年。
他们也是十分了解他了,喊道:_「刀剑伤不了他,先摁起来!」
依照顾经年的策略,由他硬闯,陆晏宁策应,若能直接捉住郑匡甫固然好,实在不济,逼得郑匡甫转移,裴念则可作为后手拿人。
眼下不太顺利,陆晏宁便扑了上来。
一柄单刀翻飞,顷刻间便砍倒数人,扶起顾经年。
两人配合,一个以肉身为盾冲在前面,一个凭仗着强横的武力破敌,往私宅内杀去。
「射杀陆晏宁!」
护卫们反应也很迅速,箭矢不断地射出,
顾经年有意给陆晏宁挡箭,能够感受到那箭簇上是淬了麻药的,中箭越多,他越发感到乏困。
他反正受伤也不会死,希望陆晏宁能找到机会擒住郑匡甫。
终于,他们冲到了大堂前,端坐在那的郑匡甫离他们已只有十馀步。
但就在这关键时刻,陆晏宁忽然停下了脚步,站在那摇摇晃晃,莫名地呕出一口血。
「姐夫?」
顾经年已经又奔出了几步,才意识到陆晏宁已经落在了后面。
转过头看去,却见漫天箭矢射出,把陆晏宁被射成了刺猬模样,浑身浴血,栽倒在了地上。
「姐夫?!」
为了救顾采薇,他们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他们宁可死在这里,可没想到,就在最有希望的时候,功亏一了。
因为陆晏宁没有起来,像是已经死了。
郑匡甫还坐在那里。
当他看到顾经年与陆晏宁竟然杀到他面前时,他想过要退走,所幸,他们也只能杀到他面前而已。
再凶狠的孤狼,也不可能赢得过猎人的围捕。
「个人的能力有限,得学会借势而为」,这是当年结社时,郑匡甫就与同窗们讲过很多遍的道理。
现在,他又捕获了孤狼。
陆晏宁已死,这不重要,顾经年还在做最后的反抗,可显然已支撑不了多久。
天边出现了一抹朝晖,这一夜就快要过去,以他的胜利而结束。
「老爷,成了。」
徐远期俯身说了一句,笑道:「老爷做什麽事都能成。」
郑匡甫平生想做之事,确实很少有失败的。
可紧接着,他忽然一愣,脸色凝固起来,因为他似乎又做成了另一件事倒在地上的陆晏宁忽然动了,身上那密密麻麻的箭矢全都掉落,肉眼可见的,他浑身的肌肉都在变大,越来越大,像是要爆开一般。
他的骨头显然也在变化,发出咯咯咯的响声。
「这是什麽?」
周围的护卫们大惊,往后退了两步,对眼前的诡异情形惊恐莫名。
唯有郑匡甫知道这是怎麽回事。
独要炼成了。
陆晏宁不愧是大将之材,也许会是他们炼出的第一个真正的瑞。
可,就连郑匡甫也不确定这个独会有怎样的实力,而更大的问题是.
现在这个时候,夏居奇好像该以孺的至亲之血来炼药,以使独唯命是从了。
但夏居奇并不在此,而是在相府之中。
「去,快去把夏居奇找来。」
郑匡甫吩咐了一句,眼看着陆晏宁还在不停地变化,不知道会发生什麽,起身退了几步,站在堂上观望着。
猛地一下,陆晏宁站了起来,没有任何膝盖弯曲或以手撑地的动作,就那麽直挺挺地竖立而起,脖子以奇怪的角度扭曲看,一双发红的眼晴丝毫没有神彩。
「姐夫?姐夫?」
顾经年接连呼唤了好几声,陆晏宁却都没有回应,像是已经完全失去意识了。
之后,是一声突如其来的嘶吼,他感到一阵耳鸣。
「!」
陆晏宁浑身的皮肤爆开,击在周围的护卫们身上,打得他们倒地惨叫不已。
一块一块如龟甲般的硬壳从他身上长出来,覆盖了他的全身。
最后,他的脸也变成了坚硬而乌黑的颜色,不再像一个人,而像是一头奇怪的野兽。
「姐夫?」
顾经年再次试图唤醒陆晏宁,可当他走上前,却是「」地被他一拳击飞,呕出一大口血,五脏六腑都被击碎般,加上身内麻药还没散去,一时竟是站不起来。
陆晏宁显然已不认得他了,开始发狂般地攻击周围的每一个人。
「!!!———·
没有人能挨得住他一拳之势,而那些护卫试图用刀枪剑戟伤害他,砍在那龟申之上,却是伤不了他分毫。
堂屋内,郑匡甫看得目露惊喜,喃喃道:「强,比老夫预料的强。」
他真的很满意,因为炼不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命,完全可以炼出一支强大的军队,到时,他一统中州的壮志很快就要达成,成千秋伟业,不枉他多年呕心沥血。
正心潮澎湃,下一个瞬间,郑匡甫忽然打了个冷颤。
他与陆晏宁对视了一眼。
于是,那野兽般疯狂的红眼里,有一丝仇恨浮现。
已经失去意识的陆晏宁似乎想起了什麽,偏了偏头,猛地向郑匡甫扑了上来。
「拦住他!」
郑匡甫大惊失措。
他一生做成功了太多事,可太多的成功终于让他陷入了危险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