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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乱蹭。”陈何良脸一黑,身子绷得紧紧的,他有些难耐地闭了闭眼,一鼓作气把兰溪抱到床上。
“你乖一点,好好睡。”陈何良给他脱掉鞋子,掖好被子,摸了摸他的额头,又去找体温计和退烧药。
三十八度三,不是很高。
陈何良倒了一杯水,药拿到兰溪嘴边,忽然问了句,“吃饭了吗?”
还没,没吃饭。
“等着,我去煎个鸡蛋,吃完东西再吃药。”陈何良说完就去了厨房。兰溪躺在床上,听见厨房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
以前发烧,都是吃个退烧药睡一觉就好,已经很久没有人提醒他吃退烧药之前要填饱肚子。
不多时,陈何良端着一碗面条走进来,他走的很小心,生怕面汤洒掉,边走边说:“我看到有面条,就做了碗阳春面。”
过年那几天陈何良总是泡在厨房里跟阿嬷学厨艺,看样子是学到了真传,就连葱花碎都是等长的平行四边形。因为阿嬷大拇指不太好用,切菜的时候重心会偏向食指。
陈何良把面放在床头柜,又扶着他坐起来,给他垫了个枕头在腰上,就要给他喂面条。
“谢谢,我自己来。”兰溪接过碗,尝了一口,温度正合适,一点不像刚出锅的,不知道陈何良怎麽处理的。
从床边的位置能看到阳台,陈何良侧过脸去,看着阳台上那半人高的桃红松叶梅,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爸爸电话打到我那里,说你在江家老宅,问我有没有空过去吃个饭。”
面汤很好喝,应该是酱油和香油按配比调的汁。面条没吃几根,汤已经快喝完了。
陈何良见他没有答话,眼神黯淡许多,他并未转过脸,仍盯着那盆花看,一道暗影投在他脸上,兰溪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得他的声音有一种说不出的愧疚,又好像马拉松跑到最后一圈却被告知比赛已经结束,只能强制离场的懊悔——
“对不起,我又自作主张了。”
好奇怪,看陈何良道歉,他并没有宽慰的感觉,心里那块手头仍被压着,一股气堵在胸口吐不出来。
曾经潇洒随意的天之骄子,为了他变成瞻前顾后小心翼翼的模样。
他顺着陈何良的视线望过去,冬日阳光温暖,松红梅向上生长,层层叠叠的花瓣肆意盛开,一滴露水悬在花瓣尖尖,要掉不掉的,让人平白觉得春天已经到来。
荷包蛋是溏心的,兰溪去夹鸡蛋时,发现陈何良并没有在看花,而是在看他,但他一收回视线,陈何良就已侧头躲开。他甚至来不及看清陈何良的眼睛,只看到他有些落寞的脸,像极了康斯特布尔笔下最萧瑟的风景画。
一整天头都昏昏沉沉的,身上好热,迷迷糊糊中好像有人不停地冰敷他额头,又好像有酒精在擦他手腕,那热又很快被导出去。
导了不知道多少遍,睁开眼睛醒来,墙上时钟显示淩晨四点半。
他扶着墙去厕所,走到卧室门口,瞥见客厅有光影跳动。他慢慢走过去,站到博古架旁边。
阳台的窗帘拉上了,客厅昏沉沉的,电视屏幕亮着,却没有声音。陈何良一个人坐在沙发里,目不转睛地看电视。
是他们自始至终没有看完的那部音乐剧——
《唐璜》。
屏幕上的热闹和室内的冷清形成鲜明对比,像是在看早期卓别离的无声电影,只不过是彩色的,玛丽亚挥着扇子跳舞,轻盈的像一只蝴蝶,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印象中只有小时候偷偷看动画片时才不敢开声音,而如今看到无声无息的音乐剧,他竟第一次从剧情角度去观赏演员的表演,欣喜、痛苦、嫉妒、绝望......
唐璜和情敌展开决斗,他甚至听到了快速的节奏和紧张的和声,但实际上什麽声音也没有。突然一阵“呲呲”声响起,他竟以为是角色互殴剑插进□□,直到幽蓝的火苗映照出陈何良淩厉的下颌线,原来是陈何良划了一支火柴,来点烟。
借着明灭的火光,他看见陈何良微蹙的眉心,右眼睑下桃花痣有一滴水痕明显,悬在眼睫轻轻发颤。
兰溪的手慢慢扶上博古架,他要靠着架子才不至于让自己倒下去。他很少见到这个男人哭,上一次是什麽时候,好像在特护病房里,陈何良责备他说明明答应过永远也不离开他,到最后却说话不算话。
“假使我笑对人间的事物,这是为了我可以不哭。”
唐璜用幽默来掩饰悲伤,倘若悲伤到了无法掩饰的地步呢,那必然要流泪了。
就像陈何良现在在做的事情。
音乐剧无声静默,他从演员的唇型里脑补出雄浑的歌声。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