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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嬷嬷!嬷嬷!”容霄未进殿门便高声呼唤,“嬷嬷给妹妹呼呼,妹妹就不哭了!”
老旧斑驳的殿门后走出一人来, 两鬓灰白,面带风霜之色, 然身形并不显得佝偻, 反而仪态端庄,她身上的宫服浆洗得发白,却平整无一丝褶皱。
容姒一眼便认出她来,她是容霄的奶嬷嬷, 苏氏。当年先皇后还是王妃时, 身边有两个嬷嬷贴身伺候, 分别就是苏氏和萧氏。后来先皇后生了容霄和容姒, 苏氏被派去照顾容霄, 萧氏便被分给了容姒。
容霄迁至行宫休养, 苏嬷嬷亦是跟随照顾多年。她与那萧氏分明是一般年纪, 看起来却要苍老许多,可见行宫中的日子并不好过。
苏氏乍见容姒, 双唇猛地一颤,待反应过来立时就要跪下身去,被容姒一把扶住:“嬷嬷辛苦,不必多礼。”
苏氏紧紧攥着容姒的手,忍不住左右端详,当年还是团子一般的人儿,如今已如嫩芽抽条,褪去女娃的青涩稚嫩,长成这般少女模样,明眸皓齿顾盼生辉,如明珠熠熠华彩,将这厅堂都映亮了几分。
苏氏忍不住红了眼,容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解怎麽妹妹没哄好,嬷嬷也跟着哭了。
苏嬷嬷同容姒比划,让她入内,容姒一惊,这才发觉自见到苏氏起她便未曾开口说过话,可容姒记得,以前的苏嬷嬷分明是会说话的。
“嬷嬷的嗓子怎麽了?可请太医看了?”
苏嬷嬷摆了摆手,露出笑来,给容姒倒了杯茶,又空倒一杯,以指沾水写道:病致,无碍。
她识字。
容姒有些意外。
待落座后,容姒环顾四周,忍不住蹙了双眉。苏氏倒的茶是热的,但杯中只见茶沫,茶汤清淡似水,她所在的座椅扶手下掉了一块漆,隔断的屏风绣线也略显暗沉,殿中布局宽阔,容姒却遍寻不见冰鑒,只在小几上看到一把蒲扇。
乍一看这舒望宫中并无不妥,可细究起来却是处处怠慢。她来了这些时候,眼下才有两个宫人过来请安。
容姒注意到,未等宫人靠近,苏氏已敛袖将那几上的水渍抹去。倒是那两个宫人,一上来就跪到了容姒跟前,顾自道:“奴婢翠瑚,方才在后院浆洗,不知殿下驾到,请殿下恕罪。”
“奴才冬哥,方才亦在院中洒扫,怠慢殿下,请殿下恕罪。”
然翠瑚手上无一点水渍,冬哥的衣服摆上还留了一点瓜子屑,容姒瞧着,眸中神色愈发地沉,她不开口,珠弥上前一步道:“行宫如今是哪个管事,就是这麽教你们规矩的?殿下何时传了你们问话就一口一个恕罪?既知有罪,便莫在此处碍殿下的眼,还不跪到外头去!”
两个宫人闻言一惊,却是不敢不从,只能垂着头跪到了院中,容姒不叫起,谁也不敢起来。
这还是在容姒跟前,宫人就敢随意托口,以往容姒看不到的时候,这些人又如何会对容霄上心?
一旁的容霄对容姒的心绪变化全无所觉,只一心想哄容姒高兴,拉着容姒到书房,指着堆了半个屋子的木材、石料道:“妹妹不哭,好东西,送给妹妹!”
容霄自小便喜欢摆弄这些,先皇后在时也从不拘着他。时疫之后,容霄因病癡傻,这方面的天赋却丝毫未减,如今在舒望宫中,他竟又自己做了一套刻刀工具,刻各式各样的石雕、木雕。容姒看那桌案上放了许多动物雕品,其中有不少是兔子,那刻印最新的已然有了兔子的轮廓,但还是个半成品。
容霄红着脸,将那半成品藏在怀中,小声道:“这个是今年的,还没刻完,妹妹不喜欢。”
容姒微微一愣,那声“阿兄”已是自然出口:“阿兄刻的,阿姒都喜欢。”
容霄顿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挺了胸道:“妹妹喜欢阿兄刻的兔子!”他又掰着手指头,两只手都数过来才道:“十个生辰,十只兔子!送给妹妹九个,再刻一个!”
他算得很清楚,容姒听着,神色却骤然一变:“你刻了九只兔子,每年生辰都送我麽?”
容霄点头:“是生辰礼。”
容姒紧紧抿了唇,忍不住遍体生寒,却又焚心嗜骨。容姒记得,时疫爆发那年她才五岁,那时先皇后刚故去不久,她格外粘着容霄,吃、睡都要一起,后来时疫传到宫中,容霄亦突然高烧不退,帝后便将容霄和容姒隔开,容姒为此整日哭闹不休,萧氏便同容姒道,圣上这麽做都是为了保护她,她若同容霄在一处就永远也见不到父皇了,容姒闻言便不敢再闹。
后来容霄迁去行宫,她被接到韦皇后宫中,前两年也陆续给容霄送过许多东西,却都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最后一次,来禀的宫人说大殿下许是看到容姒的东西受了刺激,砸了东西又发了回病,苏嬷嬷便将人都赶了出来,不许旁人再去。容姒伤心不已,又恐扰了容霄静养,便不再派人打扰。自那之后,她身边不断有宫人相劝,言皇长子离开既是为了她,也是为了故去的先皇后,行宫不比宫中,皇长子心中有怨也是寻常,毕竟只有让容霄离开容姒,宫中才会有一个健康的公主,少一个癡傻的储君人选,时间久了,人们淡忘了,这个不幸的皇子就会成为过去,而容姒依然是那个最受宠爱的昭明公主。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