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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放拍开酒坛,倒了四盏,一副诸君随意的模样,偏生沈澜祁还很配合,撑起身子率先取了一碗。
“太医怎麽说的你没听?沈澜祁你是嫌命长吧,朕就没见过你这般不知所谓的人。”
“这可不关臣的事,明明是顾教主带来的酒,唆使我们喝的。”
“什麽叫唆使?快死了还假清高,这麽多天清汤寡水,有酒喝你就偷着乐吧。”
“这麽多年过去了你们还是一见面就吵......不过这酒味道似乎蛮不错的。”
久别重逢的大燕四杰,距离云安湖画舫吃葡萄,已过十余年。
他们推杯换盏,一如年少时吵吵嚷嚷地斗嘴。
纵然人事离分,不如当年,然而无论过去多少年,有些东西,都还在当年。
静夜的相府,难得取下了遮掩的皮囊,你是你,我是我,不再有勾心斗角的猜忌。
他们深知,现在的时刻怕是此生难有,多半是平生最后一次。
四人高低错落,有的席地而坐,有的盘膝卧在凳子上。窗户半开,漏进一段经年泛黄的旧月光。晚起的风透过缝隙,一支枯败的花枝零落地摇曳,残香萦绕,风扬起烛火幽暗难明,灯油颤巍巍抖落无声。
裴煜近来清减不少,帝王威仪却更胜以往。他手握生杀予夺之权,生离死别于他不过寻常事,坐在沈澜祁的榻前,他却有了五味杂陈之感。
很多画面在他识海中闪过,打马游街的状元,竹林抚琴的音癡,指点江山的权臣,满腹学识的院长。
“沈卿与朕年龄相仿,朕一直想着,能做多久皇帝,就保你做多久的丞相。”他道,“只要不越过朕去,你想要多大的权力,朕都给你。可惜沈卿福薄,我们君臣终究有始无终。”
沈澜祁握着酒杯的手顿住,他笑着,“怎会有始无终?陛下与臣想实现的大业,如今近在眼前。”
“可你......”裴煜摇摇头,“功成的那日,你却无法和朕一同看见。”
“功成或是在我。”沈澜祁何其狂狷,垂危之下无人置喙,他又低低道,“功成不必有我,遑论......”
这句话,他没说完,裴煜也没追问。
权倾天下,封无可封,又该如何?
“陛下说与臣有始无终,臣不觉得。”他複而舒展了神色,与裴煜碰杯,“依臣看,分明是君臣二人,善始善终。”
裴煜久久望着他,饮尽杯中酒,慢慢道,“是,善始善终。”
平心而论,林慕对这对君臣没什麽好感,他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可依旧滋生过恨意,时过境迁,再深的情绪都被晕染不清,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那个害了姐姐一生、也是姐姐爱了一生的人,那个病骨支离又无坚不摧的沈相,终于走到了生命尽头。
再厉害的人,也挡不住生死之重。
他脸颊酡红,以手撑着下巴,有了些醉意,在弥散的意识里,飘忽的拼凑出在现代时读到的一段散文:世界上很多人,你以为明天可以再见,因为日子既然一天天地过来,也应当一天天地过去,昨天、今天和明天没什麽不同。但是,或许会有这麽一次,一放手、一转身,有些人就从此永诀。
一番温情脉脉的君臣相得,顾放听着却觉倦怠,他半支着额头,红尘世事不过大梦一场,不妨仰天大笑出门去。
沈澜祁想去拿烟枪,手边一空,才想起他已经许久不抽烟了,他瞥见昔日烟友,罕见地说了句软话,“当年赠你青玉烟枪,得你一个许诺,让你与......抱歉。”
江南一行,顾放重伤,沈澜祁在探望之时,要求顾放兑现许诺——皇室与世家之争,他与傅则渊需置身事外。
旧事重提,顾放心里很清楚,即便没有这所谓的“君子一诺”,当时也会选择与裴、沈一道,怪不到别人头上,于是说,“这些年,有句话一直想和你说,有些煽情,看在你活不久的份上,我就发发慈悲告诉你。”
沈澜祁眯起眼睛,杀气腾腾。
却听那人难得地袒露了一丝真心,“与君相逢,幸甚至哉。”
沈澜祁微怔,随即与顾放相视一笑,他道,“我第一次发现,你这个人虽然讨厌得很,但也有极少的可爱之处。”
“彼此彼此。”顾放懒洋洋地瘫在圈椅上,“对了,你烟呢?”
沈澜祁也在看他,“你烟呢?”
面面相觑,他们都猜到了某些可能。
“没种。”
“出息。”
“你骂谁呢?别以为你病恹恹的我就不会揍你。”
“你知道相府有多少暗卫吗?用武力解决,何时变成了彻头彻尾的莽夫。”
“闭嘴,朕从宫里出来奏折没批,是为了听你们吵架的吗!”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