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白眼还没翻出来,一颗瓜子却沾上了他的唇瓣,又意外落入口中。
现在三颗了,不亏了吧?
时寻骤然失语。
甜味快速从他的舌尖溢开,在惊愕的冲击下沿着味觉延伸。
柏沉故这是在哄他吗?
但柏沉故的洁癖那么严重,这样给他喂瓜子的话,真的不会嫌他的口水脏吗?
时寻移动视线,僵硬得只剩眼珠能灵活转动。
他怎么到现在还没擦手?
怎么还端起晚饭了?
柏沉故拿起粥送到他眼前:觉得不亏了就吃饭。
见时寻迟迟不动,又问道:伤到手了?
没。
时寻的手脚像是新换上似的,不怎么听使唤地接过饭碗。
温热顺着碗边传来,他呆滞地张开嘴,开始进食。
柏沉故端起旁边的蔬菜盒,提示道:也吃点菜。
时寻伸出筷子,一口口地往嘴里送。
不想再疼就听点话,医生不会害你。
时寻的思维根本不在线,只钝钝地点着头。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甚至比他中午吃得还干净。
晚饭解决,柏沉故不再逗留,他收拾好垃圾,离开了病房。
柏沉故一走,最后的禁制霍然抽离,时寻失力地向后一仰,木讷地盯着天花板。
零散的思绪在药物的作用下渐渐沉眠,还给时寻一夜安宁。
他是被手机的警报声吵醒的。
警报响动的第一声时寻就睁开了双眼,他扫了眼手机就迅速抓起外套,头也不回地冲出病房。
护士站的护士发现有人冲出去,忙叫住人:哎你是哪个床的,不能随便离开医院!
时寻来不及解释,疯狂按动电梯间里的关合按钮。
电梯快速下降。
早几年他辅助参与过一个独居老人健康手环的项目,并在那时申请了一个内测名额给相识的阿婆,刚才经由手环系统发送来的警报就是在提示他阿婆发生了意外。
阿婆是时寻来津松那年认识的,她的子女都在外打工,留下孙子在津松上学。
一场不可预料的车祸夺走了一条年轻的生命,自责致使阿婆时而清醒时而疯癫,拽住了打工后回学校的时寻,并认定时寻就是她走散的孙子。
时寻脱身不得,答应会来看她,这一应,就是七年。
眼下手环数据消失,打电话也没人接,时寻恨不能飞过去。
好在阿婆家距离他所在的医院不远,他慌张地拉开门时,发现隔壁的邻居阿姨正搀着阿婆坐在床边。
阿姨向门口望过来:你怎么来了?
听着她轻松的语气,时寻松了一口气:刚才怎么了?
阿姨道:没事,就是老人家不小心从床边摔下来了,幸亏你垫得这个垫子,管大用了。
时寻关好门,走进屋子,气喘吁吁地捡起地上的手环,取消了自动呼叫救护车的功能。
他不知道手环是怎么从阿婆手上脱出来的,但也庆幸手环只是松脱出来。
进来了好一阵,阿婆才终于有了反应:哎呦,我大孙子来了!
时寻应声,走到她身旁。
阿婆伸出手叠在他的手背上:大孙子,你什么时候结婚啊,我都多大年纪了,啥时候能抱上重孙子呐?
这是阿婆经常会对他念叨的话,以往他总是含糊地岔开话题,可今天,他却一反常态地答了:我是有个喜欢的,但人家好像不太喜欢我呢。
阿婆立刻来了精神:那你得追啊,小姑娘脸皮都薄。你听我的,你使劲对她好,十有八九都能成。
不多时,劝告就变成了自说自话。
邻居阿姨对时寻招了招手:小寻,你来。
时寻看了眼依旧喃喃自语着的阿婆,和阿姨走到一旁,开口道谢:阿姨,今天谢谢您了。
阿姨摆摆手:举手之劳,老太太没人管,你管了她这么多年都没说什么呢,我就是听到警报顺手来扶了一下而已。
时寻神思涣散地点点头:还是谢谢您。
你刚才和阿婆说有喜欢的人了,是真的吧?
时寻虽然有点惊讶阿姨会问这个,但还是实话实说地应下了。
你身边也没个长辈照看,能和阿姨说说吗?阿姨笑道,我走得路多,就算不能替你捏主意,也能提点建议,行吗?
时寻长期处在没人管没人问的状态里,有相熟的长辈人问他,他自然没什么不愿意说的。
他抬起眼眸,对上眼前那副慈祥的神情: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我喜欢一个人好多年,但每次我觉得他喜欢我的时候,最后都会发现是我自作多情,就是有点迷茫了。
孩子,你当初是为了获取他的喜欢,才去喜欢他的吗?
话音入耳,立时如一记敲在编钟上的重锤,清亮地从脑中散开。
那声音继续说:感慨人生是我这个年纪才要做的事,你还年轻,有足够的时间去浪费,如果当初令你心动的理由还在,你又迷茫什么呢?
时寻本以为会听到不要浪费太多时间在一个人身上这样类似的劝诫,却不承想得到的竟是这样的答案。
阿婆如同呓语的咕哝轻轻扫过耳畔,抚平着他的不安与躁动。
他微微怔忪,衣襟渐渐散开。
一片安静中,阿姨惊讶地指着他衣领处露出的病号服道:我刚才还以为你穿的裤子是什么年轻人的新潮流,你这是生病住院了?
阿姨的提醒瞬间收拢了他游离的思绪,时寻的脑中嗡地一声。
上次自己一声不吭离开医院,柏沉故就生气了,眼下梅开二度,柏沉故要是知道了不会气炸吧?
他焦急地捻捻手指,对阿姨道:小毛病,和割个阑尾差不多,阿婆就麻烦您了,我先回医院了!
真没事啊?
没事!
但再不回去就不知道有没有事了。
昨晚他还答应柏沉故安分听话,转头就要打脸了可还行?
时寻像是个担心被教导主任查寝的学生,狂奔回医院。
他强压住紊乱的呼吸,走进病房。
很好,一片风平浪静。
他又往里走了几步。
非常好,柏沉故也不在。
他脱下外套,正准备无事发生地躺在床上,身后却兀地传来熟悉的声音。
时寻。
时寻汗毛倒立,惊得像是被一脚踩中了尾巴尖。
他尴尬地拢回衣领,装作自己是刚穿的衣服:柏医生早上好啊,我正要出去遛弯呢,要一起吗?
又去哪了?
柏沉故盯着他,眼神明明很淡,时寻却感受到了意味浓重的诘问。
但他一向是理不直气也要壮。
他架起气势,朝着柏沉故迈了一大步:我出去了这么一会儿你就发现了,柏医生,你就这么关心我吗?
可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