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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擎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沉默不语。齐啸川的情绪突然变得有些激动:“二哥,你还在犹豫吗?官家和太后如今亲自派人来招我们回京,足可见对我等的重视啊。若此刻回京,所谏必得官家倚重,这不正是我们这些年来想要的吗?”
“呵呵,三弟,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天真了?”林擎苦笑摇头,“此人明摆着是太后和卢昭义派来的,整件事情就是一个圈套,假借官家名义骗我二人回京,然后除之后快,我们此刻回去就是送羊入虎口,自投罗网。别说官家的重用,恐怕连官家的面都不会见到就要被胡乱安个罪名送入大牢。你我个人的生死固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恶妇要用你我的自投罗网来杀鸡儆猴,让所有新党忌惮不已,就此罢手,新法重开希望湮灭。”
“可是,若卢昭义和太后想要对我二人赶尽杀绝,为何不直接派兵来缉拿我二人?何必大费周章?”齐啸川反问。
“这不难解释,一来官家之前已经下旨停止对我的缉拿,失图一事仍在调查尚无定论,若此时卢昭义明目张胆来襄州拿人,那便是公然抗旨。若他派杀手暗地里行动,那死的不过是我二人,能解他一时心头之愤,万万达不到他根除新党的目的。这么做的话只是不得已的下策,他没那么愚蠢,高太后更非如此目光短浅。至于此人,他化名郑夔,只不过是探我二人口风的先头兵罢了。他们的目的还是要让你我二人归顺,好回京再成为他们的棋子。”
“那若你我二人坚决不从,那他们又会如何呢?”
“这郑夔单枪匹马来襄州,并且告诉你我他的身份,那他必然是有恃无恐。他料定你我依然忌惮官家,决计不敢武断杀一个以官家名义前来的使者,即便你我不从,他也大可全身而退回京复命,但至于他们下一步,便必定有别的杀手锏,倒时候只怕你我在劫难逃。”
“不,我不相信!高太后和卢昭义不会假传圣旨。你我二人就算回到开封被扣上什么罪名,不是还有大哥,还有于指挥使他们吗?况且朝中新党的势力仍在,岂是说灭就灭的?若以你我二人的两条性命,可以揭发卢昭义他们的罪行,换取朝中新党余力,不也是值得的吗?如今望遍朝野,颓废执固,权臣各个瞻前顾后,畏首缩尾,缺的不正是一把火吗?只要有一个人能够将这把火点着,那么燎原之势必成,百废尚可待新啊!”
林擎握拳重重扣在桌上,眼神中涌出愤怒和痛苦:“啸川!别说了!我是你二哥,我命你不准回京!”
“二哥!当年在荆公面前发的誓难道你忘了吗?我们誓死也要守护好新法的最后一丝希望!”齐啸川据理力争。
“亏你还记得当年立下过的誓言,那你更不能轻易地将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不许去就是不许去,我言尽于此!你回房去!明日我便打发那姓郑的让他滚出襄州!”林擎起身,将齐啸川推阻出房门外,啪地一声,合上两扇门,仿佛这一合,便能将所有的烦扰都隔阻在门外。
“二哥,二哥!”齐啸川在屋外敲了好一阵子门,可林擎依然闭门不见,齐啸川悻悻而归,院子里又恢复了午夜的幽静。
可林擎一夜未眠,他懊恼自己没有早一些发现郑夔此人的身份,早一些去劝说齐啸川,他也懊恼自己依然走得不够远,还是被卢昭义嗅到了踪迹,他更懊恼自己此刻的力不从心,即便是自己的困境都无法摆脱和挽回,更别说去面对朝中的局势和整个大宋的。思前想后辗转难眠至东方渐白,他决定还是去找一找齐啸川,再与他语重心长地谈一次,大不了两家人一同离开襄州,避开这一时的风头,尚有青山在。
他刚要去敲齐氏夫妇的房门,不想门却呀地一声先开了,迎面开门的是齐妻,从脸色看来,也是一夜没有睡好。林擎稍稍一愣,想必他和齐啸川争执的事不会瞒得过心思缜密的弟妹,tຊ他略带歉意道:“弟妹,啸川还没起呢?”
谁知齐妻伸手递来一封书信,似是早已等候林擎的到来。林擎双目圆睁,刷地一下接过信胡乱扯开便读,果不其然,他思索了一夜最害怕的事情还是成真了,齐啸川居然不辞而别!信上只冷冷地留了几个字:“道不同,彼此珍重!”
林擎一把将信捏成一团,质问齐妻:“他几时走的?走的水路还是陆路?你怎么能就这么让他走了?你知不知道他这是与虎狼为伴,此去凶险非常?”
齐妻被他这么一问,惊得说不出话来,她本纯良不善言辞,从未见林擎如此气急败坏。只怔得面色惨白:“二…二哥,啸川他…他只说与你吵了一架,半夜动身,说要走半个月,让我照顾好两个孩子,其它什么也没细说。二哥,你说,你说他这是?”
林擎欲言又止,他心知若此刻将事情与齐妻和盘托出,怕徒增她烦恼,便只丢下一句照顾好孩子,他这就去寻三弟回来,便转身离开。林擎又去学生们的住所寻了郑夔,可他早已不知去向,想必多半是与齐啸川一同连夜动身进京。此刻时间尚早,齐啸川离开才两三个时辰,林擎顾不得再假思索,他冲入马槽牵过一头快马,提剑翻身,绝尘出发。
第57章 第五十六章:武胜
从襄州北上开封八百余里,过汉江走南阳、颍昌府、郑州,再向东便可入汴梁开封,骑行短短四五日可至。而要先到南阳,走水路可取道白河,只不过北上逆流,速度比走陆路慢了至少两倍,况且水路不易隐蔽。若如齐啸川与其妻所言半月就回,那多半他和郑夔二人放弃了水路。还有一个原因让林擎笃信他二人走的陆路,便是因为从襄州到南阳,途径邓州。邓州在京西南地处要塞,因常有武胜军驻扎。武胜军源自五代后梁朱温所设的“宣化军”,治穰二百余载,比大宋的历史还久。而如今的武胜军节度使出生禁军,与卢昭义交好,故林擎猜测郑夔多半会去邓州武胜军营内稍作整顿,再集结向开封出发。
林擎迎着西沉的落日赶往邓州城西韩营的时候,齐啸川正在忍受着一顿鞭打酷刑,执鞭的正是一日前他深信即将改变自己命运的这位年轻禁军少将。齐啸川被绑在一根伤痕累累的枣木桩之上,这木桩表面显出圈圈绳痕和斑斑暗色,不知有多少人曾被绑在这里受刑逼供。
郑夔打累了,撑了撑自己涨红的手心,站在原地双手抱臂,一双隼眼注视着齐啸川痛苦的神情和身上的皮开肉绽:“齐大人,一路上下官和你该说的也说了,该劝的也劝了。只要你按照上面的意思去办,入京之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你何必在此受这鞭打之刑,皮肉之苦呢?”
齐啸川咳了数声,吐出一口混着血水的唾沫,低着头压着嗓音:“郑大人,我说了,你要我谋害忠良,颠倒黑白,我齐啸川没这个胆量,也没这个本事。我尚有妻儿,我求你放我回去,我保证我此生远离朝政,再不参与党争,这总行了吧!”
“哈哈哈,齐大人,你可是当年王安石的得力干将,堂堂兵部郎中,现在哭着让我放你回家和老婆孩子逃命?哈哈哈,这说出来谁会信?” 郑夔那平和沉着的脸上露出了幸灾乐祸的佞笑,说着又挥鞭朝齐啸川胸前猛地来回抽了几下。
齐啸川咬紧牙根忍受着藤编割裂血肉的灼烫,每一下之后他就拼命喘气抵御令人晕厥的切肤绞痛。他睁开模糊肿胀的双眼,此时比伤口更痛的是他的懊悔之心,只恨昨夜未曾听林擎的劝,一时冲动跟着郑夔入京。郑夔本次到襄州只带了一小队人马,驻扎在邓州武胜军军营之中,他多日来探得林擎和齐啸川行踪之后,为了掩人耳目,只身乔装潜入武行做了一个弟子,随后接近齐啸川,取得对方信任之后,便苦口婆心劝他回京。他本来试图也说动林擎,好带两人一同回去向卢昭义复命,可是林擎心思缜密,未能如愿上钩,他怕夜长梦多,便先带齐啸川连夜离襄。但齐啸川没有想到的是,回邓州与人马会合之后,仅仅一日,郑夔便换了一副嘴脸。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