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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话说的颇带有几分严厉,真就像是老师在教训犯错的学生一般。这个时候,一旁的怀恩又开口道。“杜大人,您这桩案子,陛下十分关注,若有什么隐情,今日不说,以后刑部审问,也是要说的,倒不妨省了这些时间,说出来吧,陛下既然允准陈尚书过来,也是想给您一个机会,杜大人,切莫辜负圣恩啊!”这番话说完,杜宁的神色有些挣扎,他低下头思索了片刻,随后抬起头,叹了口气,道。“怀恩公公,陈师,这其中隐情,我可以说,但是……”说着话,杜宁看向了一旁的毕旺。于是,在场几个人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怀恩稍一沉吟,转向毕旺,开口道。“同知大人,可否暂时回避一下?”毕旺的脸色有些凝滞,显然,对于杜宁独独把他排除在外的举动十分不满,不过,怀恩这个御前总管太监发了话,虽然说二者没有统属的关系,可他也不敢得罪对方,想了想,毕旺开口道。“怀大监,照规矩我得陪在这里,不过,您亲自发话,我也不好不给面子,这样吧,我去远处看着,也不让旁人过来,若有什么事情,您和陈尚书高声呼喊便是。”“那就多谢毕同知了。”怀恩微微欠了欠身,算是作为感谢。随后,毕旺看了牢房中的杜宁一眼,和刚刚的狱卒一样,退到了远处能够看到牢房状况,但是听不到谈话内容的地方。将毕旺打发走了,陈循这才将目光重新看向杜宁,道。“到底怎么回事,现在你总可以说了……”于是,杜宁这才抬起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怀恩,随后道。“贾修平这些年,的确给我送了不少银子,每一笔,我都记着,总共加起来,有四十二万七千四十五两,包括金银器物,还有送来的字画古董变卖所得。”开口第一句话,就让陈循一阵惊讶,事到如今,案情他基本已经清楚了,但是,毕竟案子不是他主审的,所以,具体涉及到了多少的数额和往来张目,陈循是不知道的。如今,听杜宁亲自承认下来,震惊之余,却难掩浓浓的失望,他原本以为,这件案子会有什么冤情,但是如今看来,还是他太看好这个学生了。深吸了一口气,陈循的脸色冷了下来,问道。“所以,银子呢?”四十多万两银子,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若要换成粮食,得有上百万石,购置成良田,也要有万亩以上。可是,就目前从杜家查抄的财产来看,就算是加上老家的田地和宅院,也远远不及这个数字。“花了……”杜宁深深的叹了口气,道。“家乡的良田和宅院,是我用这些年的俸禄购置的,至于贾修平送来的这些银子,我让几个在福建做生意的后辈同乡,在当地修了几条水渠,然后,建了不少义庄,购置了一些良田,收容无家可归的百姓,又在义庄里头建了学堂,算是……略尽绵薄之力。”这番话说完,陈循和怀恩二人顿时面面相觑,他们想过很多的答案,但是,却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状况。踌躇了片刻,怀恩问道。“杜大人,可有名单?”如果说杜宁所说的属实,那么四十多万两的银子,足可以让一个地方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果说要开设义庄,那么,至少也应该能够支撑起上百个义庄的规模。这么大的动静,如果想要核实的话,是很容易的。杜宁沉吟片刻,道。“有纸笔吗?”于是,怀恩对着远处等待的毕旺等人招了招手,将狱卒唤了过来,很快,便拿来了一套笔墨纸砚。随着牢门上沉重的大锁被打开,杜宁在众人的注视下,就着刚刚搬过来的小案,提笔写下了几行小字。将狱卒重新打发走,怀恩接过杜宁递过来的纸张打眼看去,上头写了大约七八个姓名,每个姓名后头,跟着籍贯,年岁等一些基本信息,最后便是地址。怀恩粗粗看了一下,这些地方都在福建境内,但是,却分布在不同的地方,而且,有不少距离还相隔甚远。“……这是这些人的名字,他们都是些商人,每次他们到京城做生意的时候,我会把钱交给他们,让他们替我办事,他们每个人的手里,都有一本详细的账册,每隔一段时间,他们会写信给我,后来,我得到消息之后,就把这些信都烧了,不过,账册还在他们手里,若要核实,照着这份名单上的地址去找就可以了……”听了杜宁的解释,怀恩点了点头,将纸张折好,装进信封当中收起来,并未多言。见此状况,陈循拧着的眉头微微绽开,原本浓浓的失望,如今却夹杂着一丝不解,他问道。“这些事情,你从未对别人说过?”闻言,杜宁的神色有些苦涩,道。“来路不正的银子,即便是用在了正途上,又有什么可说的呢?”不说还好,他这句话,让陈循原本平息下来的怒火,顿时又升腾起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你既然知道这些银子来路不正,又为何要收?圣人之言往日的教导,朝廷对你的恩德,难道说你都忘了吗?”杜宁沉默着,一旁的怀恩却神色一动,显然,这才是关键的问题,也是包括皇帝在内,朝堂上下一直疑惑不解的问题。这么多年以来,杜宁在朝中的风评一直很好,不少和他接触过的人,都评价他为人清介,虽然不能算是两袖清风,但是,在朝中也算是清廉自守,向来没有什么劣迹。正因如此,他才能够得到陈循的赏识,一路走到现在,甚至有希望触及到七卿的门槛。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竟然被查出来,受贿多年,累计数十万两,不少朝中官员都觉得,这其中必有隐情。毕竟,一个人想要装一时容易,但是数十年如一日,在大多数人口中的风评都很好,就非常困难了。牢房内外,三人相对,杜宁沉默着,似乎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外间的雨越下越急,雷光闪烁不定,一次次的划破昏暗的天空。不知过了多久,杜宁略显艰难的声音响起。“我最初发现贾修平和倭寇有所勾结,是在十一年前,福建参政任上……”话开了头,就好说了,大约花了半盏茶的时间,杜宁将一切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其实事情也很简单,正统三年,那个时候,还是三杨当政时期,清流的力量节节攀升,作为新一代最有希望的几个人之外,杜宁自然是受到了重用,在朝中累积了足够的资历,借着主修宣宗实录的功劳,升任福建参政。杜宁虽然出身翰林,但是,却并非不通实务,在短暂的适应之后,他迅速上手了地方的政务,在当地政绩斐然。三年之后,在吏部考评当中,他获得了中上的评价,顺理成章的被当时已经是翰林学士的陈循提议,调回京师升任工部侍郎兼侍读学士。但是,就在即将调回京师的前三个月,他却意外发现,时任漳州府推官的贾修平和当地的一伙倭寇有所联系。这件事情,原本源于一对受了倭寇劫掠的年轻夫妇拦轿告状,杜宁顺藤摸瓜,最终查到了贾修平的身上。“当时,我本打算将此事禀奏朝廷,以国法严惩此贼,但是,消息很快就走漏了,于是,当天晚上,贾修平就找上了我……”杜宁的神色恍惚,似乎回到了当时的场景。当时的杜宁,年轻气盛,朝中又有陈循撑腰,自然不会在意一个区区的府推官,所以,只是打算虚以委蛇,将人给打发走,然后继续密奏朝廷,但是那次谈话,却深刻的改变了杜宁的认知。“……那天晚上,贾修平知道,他没办法拦住我,所以,干脆将一切都如实说了出来,也是从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本和倭寇勾结的,不止他一个,从当地的士绅商贾,到府衙县衙的小吏,官员,都有人参与其中,背后影响的范围之大,难以衡量……”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