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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出了府门,上了轿子,俞士悦的脸色便瞬间平静下来。
既没有刚刚宠辱不惊的笑容,也没有不悦或者不满,所余只有冷静。
身居高位者,最忌意气用事!
俞士悦明白这一点,他相信陈镒也明白这一点。
对于他们来说,有些事情可以直接说,但是有些事情,却需要借情绪来表达。
如果不能脱离情绪本身,从第三方的冷静视角来看待问题,那么这么多年的仕宦生涯,也就白费了。
就如刚才一样,陈镒固然脾气不好,素以敢言而闻名,但却并不是一言不合,就对人恶言相向之辈。
他这么说,是因为俞士悦提的问题,他都不能回答!
刚刚的时候,俞士悦以阻塞言路为理由,加以试探,陈镒的反应,其实很有意思。
一方面,他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没有说明自己弹压御史参劾的真正原因,另一方面,他似乎有些,有恃无恐。
回忆起他当时的口气,除了淡淡的不满,俞士悦还品出一丝嘲弄。
他并不怕俞士悦去弹劾他,也不怕俞士悦去掺和太子那档子事,相反的,他似乎隐隐有些期待。
至于期待什么?那当然是,期待俞士悦碰个满鼻子灰。
那么,情况其实就很清晰了。
明知科道官员不可能长久压制,明知有可能会被诟病他阻塞言路,陈镒还是敢做,还是要做。
那是因为,真正压着那些御史的,并不是陈镒自己,而是……天子!
所以,陈镒对这些问题,避而不答,以生气来掩饰他转移话题的本质,同时,他也丝毫都不怕,有人去告状。
因为他十分清楚,如果有人拿这件事情给他使绊子,只会聪明反被聪明误。
得出了这个结论,俞士悦便觉得不虚此行。
但是,也仅止于此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陈镒哪怕是情绪上的信息,也不肯提供分毫。
那就是,天子究竟有什么用意?
俞士悦绝不相信,天子挥出这么大的手笔,仅仅就只是为了让群臣的目光,从外朝移到慈宁宫这么简单。
说白了,圣母毕竟是圣母,宫中的皇太后。
群臣不满,弹劾,除了过过嘴瘾,又有何用?又不能冲进宫去把太后绑了。
所以,俞士悦只能猜,这个症结,十有八九,最终要归于太子的身上。
压制言官,是因为时机不到,也是为了酝酿舆论。
那么,天子在等的契机是什么?
俞士悦的眉头紧锁,忽又舒展开来。
无论是什么,总之,不会太久了。
科道言官,纵使经历了京察的打击,也不是可以人人摆弄的工具,他们被压制了这么久,一旦发声,必是惊涛骇浪。
那么,在这场必然会震动朝野的风波当中,自己又该做些什么呢?
明哲保身?
还是……
第504章 宣府城外
随着太上皇驻跸大同城的消息传出来,朝野上下几乎都松了一口气。
这一次,也先终于没有耍什么花招,无论如何,只要太上皇到了大同,那就算安全有了保障,回到京城,就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与此同时,从京城到边境的各个衙门,都在为太上皇归程做着或多或少的准备。
宣府城。
作为太上皇驻跸的第二站,同样也是边境重镇之一,自然也是早就接到了消息。
这日一大早,宣府总兵大同伯陶瑾,副总兵朱谦,杨信,陕西巡抚耿九畴,早早的便带领着大臣在城外迎候。
与他们一同过来的,还有朝廷派遣到宣府迎接太上皇的大理寺卿杜宁。
这一次迎归太上皇,天子既然要办的隆重,那么自然不可能局限于京城的迎接仪式,而是方方面面,从上到下都要隆重。
所以,朝廷在宣府,特意派遣了仅次于七卿重臣的大理寺卿前来迎候,不可谓不重视。
但是,细细观察所有人的神色,便可看出,无论是陶瑾,朱谦这样的武将,还是耿九畴这样的文臣,神思都有些不属,他们的目光,都时不时的落在,站在杜宁旁边的那位,身着蟒衣,面白无须的中年宦官身上。
舒良!
天子的亲信宦官,执掌东厂的大垱,亲自赶到了宣府,接手了太上皇在宣府的护卫职责。
这件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以至于所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要知道,按照朝廷发出的公文,这件差事,原本该由锦衣卫的一名指挥佥事来负责,这名佥事早早的和杜宁一同到了宣府,和陶瑾等人几经商讨,做了细致周密的安排和突发状况的应对策略。
但是如今,就在太上皇即将到达宣府的前一日,东厂提督太监舒良风尘仆仆的赶来,全权接手了护卫职责。
这种突然而强势的态度,怎能不引发各种揣测?
然而舒良手持圣谕,只要他没有太过出格的举动,任何的揣测,都只能憋回肚子里。
当然,这并不妨碍在场的官员们心里涌出各种想法。
对于这种或明或暗的注视和隐隐约约的敌意,舒良却依旧八风不动的站在杜宁旁边,面上带着万年不变但让人一看就知道只是客套的笑容。
远处烟尘腾起,一队绵延长达近一里的队伍,浩浩荡荡的朝着宣府城而来。
这是太上皇的圣驾!
使团去瓦剌谈判,当然是带了迎接太上皇所用的御物,但是,毕竟那是瓦剌的地盘,不宜太过招摇。
何况,他们最终的目标,是尽快将太上皇带回来,自然是轻车简从,越简单越好,所有耽误行进速度的仪驾御物,统统都没有带。
但是,到了大同之后,他们就不必再担心也先反悔,派兵追击,所以,该有的仪仗自然也全都配齐了。
和刚到大同城时相比,这支队伍扩张了三倍不止。
与此同时,宣府城外也没有大同城时的戒备森严,官军依旧在两翼排开,但是并没有延展多远,相对的,为了迎接太上皇,宣府周围各个关隘的大小将领,也都赶了过来。
因此,声势反而比大同时要浩大一些。
“臣等,恭迎太上皇陛下驾临。”
随着车驾在宣府城外缓缓停下,在陶瑾和杜宁的带领之下,群臣俯首,官军屈膝,洪亮的声音,回荡在四面八方,久久不散。
“平身。”
华贵的马车帘子被掀开,朱祁镇的身影稳坐其中,气度明显比在大同城前要沉稳的多。
和所有人一样,朱祁镇只淡淡的扫了一眼下头跪着的人,眼神便定在了看似谦恭的舒良身上。
没别的原因,实在是舒良的这一身蟒衣有些扎眼。
要知道,蟒衣属于赐服,一般的大臣,勋贵虽然也会得赐,但是都会恭敬的供奉在府中,轻易并不会穿出来。
只有宫中的内宦,才会肆无忌惮的穿着这等赐服出来招摇。
倒不是说他们嚣张跋扈,而是因为,内宦是天子家奴,但凡能够出宫且能够获得赐服的,基本都是天子的亲信,而且他们所做的事情,往往是在贯彻天子的意志。
换句话说,他们踏出宫门,就代表着皇权的延伸,之所以要常常穿着蟒衣,除了有炫耀的心思外,更多的,是表明自己为天子亲信的身份,做起事情来更加方便。
这段日子,朱祁镇断断续续的,也打探了一些消息,对于宫中如今掌权的内宦,也有一个基本的了解,但是,对不上号就是了。
不过无妨,在朱祁镇的眼中,无论什么内宦,都是皇家奴婢。
所以,他没有多想,直接便问道。
“杜卿身边之人,姓甚名谁,朕为何在宫中不曾见过你?”
舒良略略抬起了头,脸上依旧是公式化的笑容,但是神色却十分恭顺,道。
“回太上皇,内臣舒良,蒙陛下信重,如今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兼领东厂的差事,此次奉圣谕前来,负责太上皇在宣府的一应护卫安全。”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