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焦敬叹了口气,道:“臣所猜不错的话,应该是为了避嫌!”
避嫌?
孙太后若有所思,似乎一下子通透了不少。
焦敬接着道:“早朝之上,于尚书的军报被当廷宣读,满朝上下为太上皇即将归朝欢欣雀跃。”
“可想而知,接下来一段时日,朝中上下所有人的目光,必然都盯在这件事情上。”
“圣母能够想到的,外朝的诸多大臣,自然心中也有顾虑,只不过没有人敢说出来而已。”
“尤其是,在礼部仪注之事闹开了之后,这些事情就越发的敏感。”
孙太后这才想起,其实,刚刚的那一番谈话,朱祁钰对她的要求,也并没有全盘照收。
至少,迎复之礼的事情,他就以诏旨已发,恐难追回为由,委婉的推脱掉了。
只不过,这件事情本来就是外朝只是,用来挑开话头的,孙太后压根没抱什么希望,所以她下意识的忽略掉了。
不过,此刻忆起,反倒让她莫名的平静下来。
说实话,相比于朱祁钰对他事事恭顺的深不可测,孙太后倒更愿意瞧见他反对自己的提议。
起码如此一来,还能知道自己正在做的事情,的确是在朝着正确的方向。
略停了停,焦敬便继续道。
“不瞒圣母,礼部仪注这件事情,虽然天子一直没有表露出太多的倾向,但是,以胡濙的性格,他会如此坚持,本就十分反常。”
“胡濙是小公爷的岳丈,所以臣私下里找小公爷打探过这件事情,小公爷说,朝廷大臣弹劾礼部的时候,他过府问过,胡濙只对他说,不必担心,管好自家事便是。”
孙太后拧着眉头,渐渐的品出了些意思。
“所以,仪注看似是礼部在闹,实际上,背后有人撑腰?”
到了这个地步,有些忌讳,焦敬也顾不得了,点了点头道。
“应是如此不错,能够让胡濙舍下老脸这样闹的,除了天子之外,没有别人了。”
“朝堂之上,虽说暂时没有人想到这一节,但是,已经有声音在指责礼部要给太上皇难堪,有悖臣道。”
“如今天子准了礼部的仪注,朝中势必也就会有人质疑天子的动机,所谓人言可畏,这种事情,光靠解释是解释不清楚的。”
这个道理,倒是不难理解。
孙太后点了点头,迟疑道:“所以,这就是你说的避嫌?”
虽然到现在为止,孙太后还没有想明白,这么大张旗鼓的迎归仪典,除了给太上皇难堪之外,对朱祁钰还有什么用。
但是,这不妨碍她得出这个结论。
凡事都有代价。
如焦敬所说,礼部为了仪注之事闹得这么大,无论最终朱祁钰用什么样的方式准了,都免不了被质疑用心,不过是声音的高低大小罢了。
所以,为了挽回形象,表示自己没有不敬太上皇的意思,他必然要做出一些行动来的。
焦敬老神在在,道:“圣母放心,如果臣所猜不错的话,过不了两日,天子和您方才的奏对,就会被宣扬出去,他在太上皇之事上,态度如此恭顺,足可破除一切流言蜚语。”
这下,孙太后总算是放下了心来。
这个世上最可怕的,永远不是让对手达到目的,而是压根不知道对手的目的是什么。
清楚了朱祁钰这般作为的原因,她也就心中大定。
不过也只是片刻,孙太后的眉头便又皱了起来,问道。
“若是按此道理,那这个时候,将羽林后卫拿到手里,才正是好时机,你为何要拦哀家?”
从左顺门那场朝会开始,孙太后就意识到,她面对的是一个滑不溜手的小狐狸。
在双方暗中的争斗当中,自己往往输多胜少,甚少能够有拿捏住对方的时候。
既然知道他有所顾及,那么更应该趁机将能拿到手的好处都拿到,为何……
焦敬苦笑一声,叹息道:“过犹不及啊!”
瞧见孙太后依旧没有明白,他咬了咬牙,问道。
“臣这么问吧,圣母想要拿这支羽林后卫,难道说,是想要借这支京卫……吗?”
即便知道此处是慈宁宫,孙太后自己的地盘,他们的谈话不会传出去一丝一毫。
但是,焦敬还是没敢将那两个字说出来,只是嘴唇动了动,仿佛被消去声音了一般。
可孙太后看懂了,明白之后,便是一阵愠怒,沉下脸色低声吼道。
“焦敬,你太放肆了!”
第490章 懂的都懂
窗外的秋风吹过,片片黄叶落在阶前,宫人在院子里走过,踩在黄叶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慈宁宫的暖阁中,气氛显得有些压抑,孙太后怒意勃发却压着声音,手中翡翠珠子被捏的紧紧的。
一旁离得近的几个宫人,将头深深的低下,努力的将自己的存在感降的一低再低。
焦敬显然早就预料到了孙太后的反应,话问出口之后,便立刻跪倒在了地上,低头不言。
长久的沉寂过后,孙太后的怒气似乎才稍稍纾解,长叹一声,孙太后道。
“焦驸马,你也是先皇礼重的老臣,当初,先皇驾崩,你因是外戚之身,所以没有被倚为顾命大臣,但是这些年来,哀家和太上皇,却都将你当做心腹之臣。”
“先时,太上皇北征,将京营大任交付你手,北狩之后,哀家对你,也是信任备至,皇家对你如此厚恩,你岂能发此狂悖之言?”
大明有祖训,防外戚干政,太祖皇帝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出现,做出了诸多准备。
但是事实上,这些措施起效更多是在明后期,在明前期,虽然有太祖的规矩,但是天子往往还是习惯于重用外戚。
太宗皇帝军马出身,所以在子女的姻亲婚事上,也更偏向于从自己的老部下当中挑选。
这就导致了,从永乐到正统这段时间,外戚为官,甚至是掌兵的例子,都是有的。
这种情况,直到成化以后,才渐渐消失。
所以,至少在正统景泰年间,焦敬这样的驸马都尉,是有着大好前程的,说是皇室厚恩,丝毫都不为过。
焦敬在地上磕了个头,声音倒是还算镇定,道。
“圣母容禀,臣自然知晓太上皇及圣母恩德,所以,臣才敢在圣母面前直言不讳。”
说着,焦敬直起身子,望着孙太后道。
“臣斗胆妄言,其实圣母和臣心中都明白,土木之后,太上皇便再难复位,如今圣母所做的一切,一是为了保全太上皇安危,二是为了保全太子安危,仅此而已。”
孙太后手里的珠子被捏的更紧,显然心绪并不平静。
但是也只是片刻,她的手便松了下来,面色复杂道。
“你说的没错,土木之役,死的人太多了,好好的朝局,大好的国力,唉……”
虽然说,孙太后是深宫妇人,但是,她到底是做过皇后的,怎么可能真的,就完全跟民间偏执溺爱儿子的妇人一般不讲道理呢?
她当然也恨,恨铁不成钢,当然也悔,悔当时没有拦住朱祁镇亲征。
但是,正因为她清楚的明白一切,也知道自己的儿子,这次犯下了多大的错,所以,她才更不得不去做这些事。
毕竟,那是她唯一的儿子!
朱祁镇犯了这么大的错,她恨不得揪着这个混账儿子的领子,让他跪在先皇的灵前忏悔。
但是,那终归是自己的儿子,孙太后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在迤北受苦,被外族凌辱。
如今他即将回京,孙太后也同样,不能看着他生死操于人手,总要尽些力,替他做些什么。
又是一声长叹,孙太后虚手一抬,示意焦敬起身,然后才道。
“如今的朝中,哀家最信任的,莫过于你,既然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哀家也不讳言,土木一役,太上皇固然有错,而且有大错,二十万官军的性命,不是一个王振背的起的。”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