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畔的两人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桃花树后,站着一个人,将他们的话都听入了耳中。
涂着丹蔻的指甲,在听到那一句你把她当姐姐,死死在桃树上抓紧,留下了深深的抓痕。
拢翠苑,秦郧西正在小厨房里给君曦熬药。
红泥药炉,秦郧西执扇,在旁边伺候着火候。
先生,这种事还是我来吧,您先去歇着会儿。一旁的药童劝道。
这药,秦郧西已经守了一个时辰了。
不用,公主殿下的药我亲自来。秦郧西细心地打着扇,以图让火候保持在他想要的温度里。
房中的药味越发浓郁,一个丫鬟进来禀报。秦太医,有个小姑娘在外面求见。
小姑娘?
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说是您的故人,还她让我把这个交给您。说着,丫鬟交给了秦郧西一个玉锁。
雪白的玉石,雕成的长命锁,雕刻福寿万年,用一根红线系着,看样子,是小孩子戴的物件。
见此物,秦郧西瞳孔一震,忙拿过来细细端详。只见玉锁背面,莲花戏鱼的雕刻中,确实暗藏着一个黎字。
这确实是当年他送给师兄家小姑娘的出生礼。
人呢?快请进来。秦郧西高兴地说道。
丫鬟出去请人,秦郧西这时才想起不对,刚刚丫鬟只说有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找他,那师兄和师姐呢?
这思虑之间,人已经被丫鬟带进来了。
秦郧西抬头一看,那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却瘦得可怜。那那一双眸子却是怯生生的,看着他,满眼都是警惕,如同一只受惊随时都可能逃跑的小兔子。
你是洛洛?
秦郧西上一次见到这个孩子,是半年前。这孩子比记忆中瘦了太多,他都有些认不出来了。
洛洛看着面前的人,久违的熟悉之人,让她心里绷着的那根弦,一下断了。
秦师叔!小女孩一下就哭了,这些天遭受的委屈和恐惧一下,全部涌上心头。
洛洛不哭!秦郧西手忙脚乱地安慰着小姑娘,你爹爹和娘亲呢?
听到爹爹和娘亲几个字,小姑娘哭得更加惨烈了。
秦郧西没办法,只能让药童先把药端给君曦,自己带着小姑娘回了房间。
房间里,秦郧西给小姑娘端水洗了把脸,解小姑娘的情绪稳定了些,才问道。洛洛,跟师叔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郧西自幼喜欢医道,拜师于怀城名医郑容。洛洛的父亲是秦郧西的大师兄,母亲是郑容的幼女。
秦郧西的这位大师兄,年纪轻轻便官拜太医丞,原本前途不可限量。可是三年前,他随军到阵前,目睹了染疫的三万俘兵被坑杀,气怒之下,便辞了太医署的官职,带着妻女四处云游,救济苍生。
半年前,黎家夫妇曾回了京都一趟,是秦郧西最后一次见到夫妇俩。
洛洛,你爹娘怎么会让你独身一人来这里?问这话时,秦郧西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燕州刚遭地动,到处都是流民,没有哪家父母会放任孩子独身一人在这么混乱的地方。
阿父和娘亲他们死了!小姑娘哭得脖子都哑了,被燕王太妃杀死了。
秦郧西心头一惊,赶忙问是怎么回事?
洛洛其实也不清楚事情的缘由,磕磕巴巴的说了簪菻村被屠的事情,把孩子稚嫩的言语根本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洛洛想为惨死的父母,以及那一百条冤死的亡魂,讨个公道。可她却挫败的发现,在燕王府中,别说讨公道,她连靠近苏浅的机会都没有。
洛洛原本以为,认了师叔,能让叔叔为父母报仇。
可当她说了簪菻村的事后,秦郧西却沉默了。沉默了好久好久,才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无奈的对她说,洛洛,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懂。
师叔?
舍一人而救万人,亦或者救一人而舍万人,不管怎么做,都是错。秦郧西叹道。
簪菻村,屠杀一百多条人命,残忍无道!
可若不残忍周边几万人,甚至几十万人都得死!
秦郧西不赞成屠村的行为,但作为医者,他也知道,对于无药可医的疫症,彻底掐断瘟疫的源头,是现下最好的办法。
医者仁爱,以救济病者为己任。而君主考虑的,是要让更多的人活下去
师叔小女孩看着秦郧西面沉如水的脸色,声音都微微颤抖了。您会帮洛洛的,对不对?
在小女孩满怀希冀的目光下,秦郧西沉重的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年幼的小姑娘解释。屠簪菻村,燕王太妃只是那把刀,真正的持刀的
小姑娘似乎也不想听他解释。
秦郧西看着小姑娘哭着跑了出去,只觉得满心的无力
庆幸生活在这个时代,这个国家。
如果是古代遇到了新冠这么大的疫情,身为平民的我,大概只能躺平听天命
第155章
洛洛失神落寞地回了现在落脚的地方。
沁雪楼中,羽弗纥纥正在大发雷霆,到处砸东西。
客人?好一个客人!
当我是姐姐?那郁久闾静笙那个冒牌货算什么?
哈哈哈哈
让人害怕的打砸声,伴着歇斯底里的的质问,最后化成悲切的大笑。
为什么?我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洛洛看见,羽弗纥纥站在一片狼藉的房中,用手掩着面,有泪水,从指缝中流出,连声音都在颤抖。
周围的小丫鬟们都很害怕,怕疯起来的羽弗纥纥。
洛洛也怕。
她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父母都是脾气温和的人,何时见过这样发起火来,到处打砸东西的人。
可是看着羽弗纥纥单薄的背影,坐在那满地的狼藉中哭泣,仿佛看到了那一天蜷缩在一片焦土上的自己。
年幼的小女孩,战战兢兢,踏着一路的碎片,走到了那个哭泣的女人身旁。
稚嫩的小手,擦去了女人脸上的泪水。别哭哭了就不漂亮了
年幼的小姑娘,还不知道怎么去哄别人,这一句,是她娘亲曾对她说过的。
小女孩的安慰笨拙而生疏,羽弗纥纥抬头,泪眼模糊的视线里,小女孩的身影似乎也跟着模糊了,恍恍惚惚中,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女儿。
她的女儿
从小就娇养的小郡主,现在也不知道沦落在什么地方。
若当初她没有跟君樾回东宫,她还在永王府中,是不是不会走到今天这样难堪的地步?
念念
羽弗纥纥念着女儿的名字,将面前的小女孩抱进了怀里。那一刻,心中强装的坚强,终于崩塌了。
她后悔了!可是
她没有退路了!
洛洛也反抱住羽弗纥纥。
满室狼藉,一地不堪,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紧紧拥抱着,仿若同命相连的菟丝子。
自此后,洛洛成了羽弗纥纥的女儿,她改了名字,将黎洛二字收起,成了君念,宁王府的养女。
君时一行人,在第二天就离开了燕州,离开时,君时脸色不是很好看,没有人知道静笙对君时说了什么。
那一天天气明媚,作为主人,苏浅给君时践了行。宁王府的车马启程时,静笙跟在苏浅身旁,看着羽弗纥纥牵着一个小女孩上了马车。
她听说,在此次地动中燕王府收养了一个孤女,却从未想过,这个孤女,在数年后差点要了苏浅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