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到了地方,苏粒停好车,颇有些得意地开口:怎么样?
一家网红店能火遍ins和推特,自然有它的道理。
装饰亮眼,走的是最近流行的火烈鸟主题。墙面一水的粉红色,挂着彩色线圈灯。餐厅边角立着翠绿的芭蕉叶,旁边垒起一个水池,里面贴满亮蓝色瓷砖。水面上浮着很多泡泡球,还有一只独角兽游泳圈。
有点吵。姚安指的是眼睛。
拍照好看着呢,不信一会儿你试试。苏粒笑了,露出一口白牙。说着捡了个位置坐下来,熟门熟路地点起菜:你要喝点什么?果汁,咖啡,鸡尾酒?
果汁就行。我昨天
姚安原本想告诉苏粒,昨晚她失眠,头疼得很。结果话还没说完,叮铃铃,对面的手机适时地响了起来。
苏粒随手点开,一边把电话往耳旁放,一边等待姚安把话说完:昨天怎么了?
姚安顿时说不下去了。
初见朋友时的兴奋瞬间褪去,不安感涌了上来。她盯着朋友手里的iPhone,呼吸变得急促且艰难。
一秒,五秒,十五秒。
直到苏粒说:我知道了,那明天吧,我这会儿正和朋友在外面吃饭呢。
电话挂断。
姚安端详起对方的神色,清了清嗓子:有人找你?
对,劳伦斯。就是之前推荐你去姐妹会的那个女生,你还记得她吗?我最近不是在做一个时尚品牌嘛,她想借一点衣服去拍照。
又是虚惊一场。
姚安松了口气,提着的心这才落回肚子里。
而再次提起洛城大学的一些人和一些事,恍如隔世的同时,也点亮了姚安的思路她好像找到了验证事实的方法。
我还记得她。姚安用叉子卷起一小撮意面,试探着问,对了,我刚刚突然想到,瑞恩最近过得怎么样?
应该还活着,其他的情况不知道,我们蛮少联系的。苏粒耸了耸肩,不过前几年他家出了点事,倒是在学校里闹得很大。
听说是他的父亲去世了?
对,瑞恩为此抽大了,还住了一段时间的医院,不得不延期毕业。杰西卡从他身上捞不到钱,就分了手,跑去纽约了。啧啧,这个女人。
后半句关于杰西卡的话,姚安一概没有听清。
她的注意力全都在一件事上:所以钟浅锡说的全部是真的。
他没有骗人。
而苏粒回答完上述一通,又有点好奇,是谁告诉你,瑞恩的父亲去世的?
之前因为瑞恩和杰西卡在学校的走廊里给过姚安难堪,苏粒对这两个人简直深恶痛绝,上次去北京,都没和姚安提起过这件事。
姚安不方便解释,含混地回了一句:一个朋友。
好吧。苏粒用汤匙挖下蛋糕的一小角,说到这里。他家建的那个礼拜堂最近也成了景点了。回程走i10的话还会路过呢,你要去看看吗?
姚安才参观过,自然是不打算再去。
但那天深夜,她和朋友聊到嗓子发哑,被苏粒拖着拍了一百张合影,Ins上传了满满的九宫格。欣欣然从餐厅里走出来,轿跑一路飞驰,准备返回酒店的时候。
她们又经过了那间玻璃教堂。
谁也没有想到,凌晨时分,礼拜堂本该暗沉的灯却是亮着的。
尖顶折射出的灯火点燃了附近的水面,波光粼粼,像是无数萤火虫在飞舞。又或是星星坠了下来,停留在温柔的海里,不肯离去。
眼前的景象美得惊人,让人无法呼吸。
不光如此。
苏粒像是发现了什么,把车靠在公路边停了下来。
怎么了?姚安愣了一下,问道。
苏粒关掉了广播,把车窗降了下来,指了指外面:你听。
公路建在悬崖的下面,头顶往上几十米就是礼拜堂。里面好像有人在歌唱,隐约能捕捉到一些动静。
如果仔细侧耳的话。
那些歌声是真实存在的,就混在层叠的海浪声里。徐徐落下,轻盈地罩住大地。
他们在唱《奇异恩典》。苏粒好奇心特别旺盛,一边跟着拍子哼唱,一边问,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难道周四还在搞什么纪念活动吗?
姚安没出声。
因为她觉得,她知道原因。
钟浅锡一定在那里。
这首歌远在马里布山庄里,姚安就听到过。歌词上讲,海上的风暴终将停止,罪恶和绝望都会被赦免,无助的灵魂会返回属于他们的家乡。
当时的姚安还很年轻,才刚刚从一场赌局里逃脱。
她以为,那首歌是在说自己。
但多年之后,钟浅锡却对姚安坦白。他用了漫长的时间、试过无数办法,却找不到那条回家的路。
现在回头再看看,这首歌,也许并不单是姚安一个人在听。
回忆被唤起的同时,姚安看向仪表盘。车载时间显示,现在是凌晨十二点零一。
今晚之后,她就会回国。如果钟浅锡真的想要对她做点什么,洛杉矶无疑是最合适的场所,今天也是最合适的时机。
可这一天已经过完。
钟浅锡却放弃咬断猎物柔软的脖颈,而是独自留在这间礼拜堂里,把最后的二十四个小时用尽。
也是在这一刻,姚安开始确定。她原以为随时会发生的惩罚,不会再降临了。
那些歌声仍然在继续。
缓慢的、坚定的,却也是悬浮的、无助的。
钟浅锡曾经无数次对姚安JSG说,她是他的邦妮。
姚安以为那是指身体上的契合,或是对野心的渴望。
是,也不是。
有那么很小的一段时间,或是很小的一个部分,姚安想,她确实误解了钟浅锡。
无数涌现的思绪里,一首歌听完。
苏粒醒过神,重新点燃了发动机:天啊,不知不觉竟然停了这么久。我们走吧,免得又被交警抓住。
上次姚安回国之前,两个女孩子违章停车,结果被罚了足足300美金。这件事不管过去多久,都还显得触目惊心。
车子继续前行,车里的广播也重新放了起来。开始播一些Billboard榜单上的烂大街口水歌,动次打次,特别适合深夜蹦迪。
姚安反倒沉默了,没有跟着一起摇摆。
她把头抵在震动的玻璃上,想了很久。然后轻声开口:苏粒。你说,人是不是不会改变?
为什么这么讲?
因为中国有句古话,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些坏东西刻在骨子里,洗掉比登天还难。
可她把这句话讲给苏粒,对方却不认同。
怎么不会变。苏粒指了指自己肉嘟嘟的嘴唇,反问道,我觉得,我就比上大学的时候漂亮多了。这些玻尿酸可不是白打的是不是很好看?
是很好看。姚安对着朋友的香肠嘴,无奈地摇了摇头,但我指的是精神上的变化。
大半夜的,你和我讨论哲学问题?苏粒故作惊讶。
对。怎么,不乐意?姚安学着朋友的样子,挑起眉,嘴角忍不住跟着扬起。
一阵笑声过后,话题越跑越远,车厢里的气氛却变得轻松起来。
如果要讲什么精神的话,各有各人的看法。苏粒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回道,你刚刚说的没错,本性难移。但还有句话叫Things change, people change呢,是不是也挺有道理?
姚安没有回答。
手段用尽的猎人也会改变的吗?
她不确定。
海边公路蜿蜒,只有阑珊的车灯照亮前方。歌声早就停止,却又好像一直在脑海回响。
他们唱:Grace will lead me home.
恩典领我长途跋涉,终有一日,我们将返回故乡。
*
第二天的太阳升起来,团队在酒店大堂集合完毕。短短一趟出差,又是工作又是玩,一群人脸上全挂着黑眼圈,蔫巴巴地打着哈欠。
检查一遍,有没有少什么行李?负责送机的助理唐妮微笑着询问。
一件件行李清点完毕,被拖进了等待的大巴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