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该怎么办?
有没有人能帮帮她?
姚安茫然地把额头抵在膝盖上,手指紧紧抓着身上的西装外套,像是抓住最后的稻草。
高定面料很脆弱,轻易就被揉出了褶子。
啪嗒。
一张名片从衣服侧袋里掉了出来,伴着熟悉的雪松香,落在地毯上。
月亮隔着玻璃窗,看到了这一幕。
可惜它太小,太暗,照不亮一方陋室。最后只能叹了口气,背过脸,装作视而不见罢了。
*
钟浅锡是在一天后抵达沃斯堡机场的。
达拉斯下着小雨,比洛杉矶要冷。老同学克里斯坐着新买的幻影,接他去高尔夫球俱乐部。
你要的那块地,在老施密特手里。那个德国佬知道下面有天然气,嘴硬得很,根本不松口。克里斯从车上的酒柜里取出一瓶红酒,拔开木头塞子,09年的阿尔巴利诺,来点吗?
钟浅锡拒绝了:今天是礼拜日。
不能喝酒。
都毕业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记得学校的那些狗屁规矩。克里斯被口水呛得咳嗽起来,不会连莱特先生当时怎么说的,你也没忘吧?
凡事我都可行,但不都有益处;无论哪一件,我总不受它的辖制。 [1]
我的老天,你竟然还真记得!
钟浅锡当然记得。
这是他学到的最好一课。
不过说真的,德国佬的硬骨头就别去啃了。克里斯见钟浅锡不肯喝酒,干脆给自己倒了一杯,他手段很多,不少人吃过亏。
总归要试一试的。钟浅锡平静地说。
我真是搞不懂你。靠家族信托也能吃一辈子,为什么这么拼?
钟浅锡笑了,把酒杯从老同学面前拿走:一会还要谈事情,我建议你也少喝一些。
克里斯简直要啧啧称奇。
尽管从认识的第一天起,钟浅锡就克己得过分,好像把自律和禁欲印在了血管里。但遇上这样的时刻,克里斯还是不免觉得,钟浅锡才是个真正的赌徒。
所以你已经有办法了?
是。钟浅锡正要开口,手机屏幕亮起。
一个陌生号码发来消息:【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能见一面吗?我想把外套还给你。】
语气颇有点小心翼翼,像是怕他不知道来信人是谁,对方还郑重地空了一行用来署名:【姚安。】
克里斯凑了过来:怎么回事?
钟浅锡放下手机:有只小鹿要落网了。
什么小鹿。克里斯一脸懵,你不是不打猎吗?
偶尔。钟浅锡指尖滑过坚硬的十字袖扣,温声回道,只是偶尔。
如果说飞机上递出一包纸巾,只是他出于教养的随手之举。那么姚安无声的泪水、牌桌上的坚持、圆不上的谎言,才是游戏开始的原因。
钟浅锡喜欢看自尊的灵魂堕落。
这让他觉得有趣。
而就像之前说过的那样。
钟浅锡一向很有涵养,从来不会强迫任何人做决定。
因为没有必要。
只要足够耐心,他想要的,迟早会自己跳进网里。
第5章
两天后,洛杉矶。
这件衣服我们干洗不了。洗衣店里,老板操着浓重的越南口音对姚安抱怨道。
为什么?
老板翻出西装内衬上的标签,指给姚安看:喏,不可机洗,不可干洗,不可手洗。
一连三个否定句。
脏了连洗不能洗,难道是要直接扔掉?
姚安拿起钟浅锡留给她的外套,从洗衣店里走出来,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俗话说缝缝补补又三年,衣服怎么可能是一次性的呢?
她疑心是被骗了,于是按照标签上的品牌名,搜索了客服电话打过去。
没想到客服说:我们的客户大多没有清理衣服的需要。
还真是一次性的。
姚安不可置信地挂断电话。原本她想着见面之前,总得把借来的西服弄得干净体面。这下可好,计划被彻底打乱了。
想到这里,姚安退出通话页面,重又去查看短信的收件箱。
最后一条是钟浅锡回复她能否见面。
他说:【好。】
怎么见面?具体哪天?
没有定论。
不知道是钟浅锡太忙,还是一件几千美金的外套对他来说,压根就无足挂齿。
无论哪一样,都足够姚安煎熬。
过去的48小时里,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心她的病情。明明那天去参加瑞恩生日派对的只是个很小的圈子,传言却像是长草一样,无声地蔓延开来。
有些仅仅是见过一面的同学也发来消息,拐弯抹角地试探起姚安的背景。至于那个白人女生,更是提出如果姚安有意愿加入姐妹会的话,她会投出一张赞成票。
营销学里讲Word of mouth,这个概念姚安为了考试背过很多遍,一直记不清楚。等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才知道口口相传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就好像走在哪里,都有人在死死地盯着她。
杰西卡申请了好几次姐妹会,都没能进。要是被她知道了,估计得气个半死。苏粒在姚安的语音信箱里留言,显得兴高采烈,你身体怎么样了,明天的课能来吗?
这完全取决于谎话能圆上几分。
街角起风,一片叶子被卷得飞起来,又被车轮碾过去。姚安抱着怀里昂贵的外套,仰起脸。
天阴沉着。这在阳光明媚的洛杉矶不太常见,好像是要下雨了。
*
水珠顺着宾利车窗滚落,拉出一道淅淅沥沥的长线。
你是雨神吗?走到哪里下到哪里,从达拉斯到洛杉矶。克里斯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
和惊人的酒量比起来,这位老同学身上的幽默感实在贫瘠。
可能吧。钟浅锡看着车窗外的雨景,若有所思地说。
克里斯自顾自高兴了一阵,又把话题扯回生意:这回多亏有你,我都没想到老施密特身上还有这么一笔烂账。瞧那份dna报告甩出来的时候,把他吓的,哈哈哈哈!
人活一辈子,图名或是图利。老施密特活到七十来岁,别的东西熬没了,就剩下一点政治野心。
他计划明年竞选议员,机会难得,势必要把履历做得干净。这种关键时期要是冒出一个私生子,选区内的支持度一定会下降。所以他宁可出掉一块地皮,也不能惹上一身腥。况且钟浅锡是慷慨的,价格给的还算合理。
要我说,我们就应该多讹他一笔。克里斯越讲越起劲,有点得意忘形,谁叫他管不住裤子,生了一个不够,还非要再搞出第二个便宜儿子。快餐店的妞他都上,真不挑食
话到这里,气氛微妙地凝滞。
钟浅锡没有接下去。
克里斯意识到不对,硬是把后半句话生生咽回肚子里:对不起,我不是在影射你的
没什么。钟浅锡打断了对方,语气温和,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
克里斯讪讪地松了一口气:对,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气氛重新恢复正常,直到事情谈完,电话挂断。
钟浅锡靠在后座上,阖上眼睛。
成年人之间的交往,并不讲究十全十美。
克里斯做事鲁莽,在教会学校念书的时候就敢往床板下面藏酒。要不是有做级长的钟浅锡替他兜底,再加上那个在海军做中将的父亲,毕业恐怕都不大可能。
不过钟浅锡并不介意对方愚蠢。他正需要这样的一个合作伙伴:头脑空空,有背景,又好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