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西卡昨天倒了大霉,她去瑞恩办的游艇派对,结果喝得太多耍酒疯,把人家的香槟塔给推倒了。苏粒一边转动方向盘,一边笑得幸灾乐祸,瑞恩说不用她赔,但是3万美金呢。我倒要看看她好不好意思,背着一屁股助学贷款,还天天装样子。
故事里的主人公,姚安一个不认识。
但这不妨碍她默默把数字换算成人民币,然后惊讶地差点没控制住表情。
苏粒心大,没看出来,分享完八卦又随口建议:对了,你不是说要买车嘛,我可以把我的销售推荐给你。
和洛城大学的大多数学生一样,苏粒家境富裕。姚安又不像她,没有做律师的父亲,哪里买得起奥迪。先前只是为了应付对方的追问,才胡乱提过一句自己也打算买车而已。
眼看话题要朝控制不了的方向滑去,姚安赶紧指了指不远处的高级公寓:把我放到这个路口就行。
不用开进停车场吗?
不用了,我走回去。姚安说完顿了下,小声解释起来,想运动运动,最近胖了好多。
我也是!都是被这鬼论文给害的。好在终于结束了,我们可以一起去健身房
姚安听着朋友的喋喋不休,没有吭声。毕竟才骗完人,总归是心虚。
之所以撒谎,只是出于一点可怜的自尊心:杰西卡住得起学校边的房子,都要被人嘲笑。她租住的那间小阁楼,比杰西卡公寓的厕所还便宜。
姚安太怕失去苏粒这个来之不易的朋友。
怕到她宁可下车之后再步行三十分钟、小心翼翼藏好自己的秘密,也不愿意让对方知道自己住在落魄的丹桂大街。
吱。
奥迪按姚安说的,真的停在了路边。
苏粒把车开走之前,探出头冲她喊:亲爱的别忘了,周六我们可是说好要一起去马里布的,记得穿好看一点!
姚安努力保持微笑,用力挥了挥手:知道了,慢点开车,注意安全。
看着朋友远去,她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脸上的笑容渐渐落了下来。
苏粒口中说的这周六,指的是瑞恩的生日。那个名叫瑞恩的男生是兄弟会的成员,玩得很开。才办完游艇派对,又邀请大家去马里布的别墅过夜。
本来这场聚会和姚安一点关系也没有。瑞恩是苏粒的朋友,又不是她的。但从洛杉矶市区开去马里布要一个多小时,苏粒嫌路上没意思,非要带着姚安一起。
姚安当时同意了。周六没有课,能去看看海滩的风景,没什么不好的。
但在知道香槟塔事件之后,姚安突然有点退缩。不为别的,只因为那些纸醉金迷的故事离她太远,让人本能地感到畏惧。
要不到时候装病,不去算了?
可已经答应了朋友。
纠结的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周六下午,苏粒一连串夺命消息发过来:【速速化妆,我来接你。】
姚安到底是没能想出合适的借口,胡乱从箱子里翻出一条裙子套上,步行来到集合地点。
系好安全带,我们这就出发。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最快乐,苏粒兴致颇高地调大了音响,跟着广播哼唱起来。
*
出了城区,一路西JSG行。
走10号州际公路先经过圣塔莫尼卡,再沿着1号公路拐过几个弯。左手边豁然开朗,一片蔚蓝的海。右手边则是山石耸立,矮山绵延起伏。
太阳正往下沉,余晖毫无保留地倾泻,随着水面的波动裂成一块块玫瑰色的碎片。公路就夹在这山与海之间,蜿蜒向前,车子像是要直直地开进夕阳里面。
姚安心里再不安,此时望着窗外的景色,也忍不住赞叹:真美。
苏粒推了推墨镜,表情有点小得意:是不是没白来?等到了马里布海滩你再看,绝对会更不一样。
她没有骗人,瑞恩家的景色确实更漂亮。
那栋别墅建在临海的悬崖上,规模大到可以被称作是庄园。
雕花大门打开,沿着车道往里开了足足五分钟,才看到房子的影子。建筑是标准的法属风格,廊柱雪白高挺。落地窗里透出通明的灯,和将暗的天光一起,点亮庭院里繁复的园艺。
苏粒把车钥匙交给泊车的应侍,拉着姚安往里走。
其他人来得早,已经喝过一轮。大厅里有人在跳舞,香水随着汗液和酒精蒸发,漂浮在空气里,让姚安一进去就咳嗽起来。
瑞恩呢?苏粒随便抓了个人问。
对方指了指远处走廊尽头:在打牌。
套间的门半敞着,隐约能听到里面的低语。
推门进去,房间当中一张铺着绿丝绒的长桌,边上围着不少看客。其中有个男生特别显眼,一头栗棕色卷发,轮廓比亚裔略深些,又比白人柔和。
圣诞节过得好吗?苏粒主动和那个混血帅哥打起招呼,想来他就是瑞恩了。
马马虎虎。瑞恩扔下扑克,抬头笑着问,你们怎么才来,堵车?
别提了,正赶上晚高峰。苏粒推了下身旁的姚安,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新朋友。
屋子里的人听到这句话,纷纷把目光投了过来。有好奇,有端详,大概还有一点自上而下的评判。
相较于本地女孩热衷的美黑和丰唇,姚安漂亮得有些单薄。皮肤白得像官瓷,五官精致,是水墨画上才有的隽永。
每个小群体都有自己隐晦的规则。圈子以外的人,最多只能成为狩猎对象,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张牌桌。
这个道理直到很多年之后,姚安才懂。
而时间拉回到2015年。
坐在瑞恩身旁的金发女生噗地笑出声,低头翻动起扑克,弄出哗啦啦的响动。
苏粒不满起来:杰西卡你还有脸笑?这回不怕香槟洒了?
你是什么意思?杰西卡尖声问,要吵架吗?
眼瞅两个人要真刀真枪地撕起来,瑞恩打了个圆场:女士们,十分抱歉,今天恐怕只有威士忌,不如让我们把香槟这件事翻篇。
说完他的视线滑向姚安,在她身上停了很久,直白地称赞:我很喜欢你身上的裙子,非常漂亮我们正要开一局新的游戏,你也一起来玩吧?
不管在哪个国家,过生日的寿星都是最大的。
姚安没有理由拒绝,见苏粒冲她点了下头,于是捡了张空椅子坐下。
瑞恩脸上的笑容扩大了,示意边上的男生发牌。
一张桌上八个玩家,打的不是斗地主或者升级,是另外的规则。大抵是下注掀底牌凑花色,倒不复杂,看过一遍演示,差不多就明白了。
所有人坐好后,第一张底牌掀开,红桃4。
需要我教你吗?瑞恩侧过脸,态度亲昵地询问姚安。
苏粒一听,又要炸毛:安很聪明的。她写论文厉害得很,你不要瞧不起人。
姚安怕吵起来,连忙冲瑞恩笑了笑:没事,我先试试。
说完确认过手里的数字,谨慎地推出一枚筹码。
瑞恩挑起右边的眉毛,跟了两枚。
下一轮的底牌是黑桃3。
杰西卡瞅见这张牌,立刻兴奋地大喊:黑桃,再来一张黑桃!
只可惜好运气并没有眷顾她。
接下来的几轮里,黑桃迟迟不出现。杰西卡气急败坏地把筹码砸向桌子,而苏粒玩了一会儿,输了个底朝天,干脆跑去外间跳舞。
时间就这样缓慢地往前走。挂钟上指针转动,滴答、滴答。
不断有人退出,不断有人离开。
姚安手气一直不错,竟然不知不觉地跟了下来。直到最后一轮,她一抬眼,才惊讶地发现台面上只剩下她和瑞恩两个人。
塑料筹码越垒越高,已经到了稍微碰下就能哗啦一声倒掉的程度。
还要继续吗?瑞恩眼珠的颜色很浅,直勾勾地盯着她,目光里多了一点兴致盎然。
杰西卡凑过去看瑞恩手里的牌,之后放肆地笑出声:放心吧,她赢不了你的!
姚安听了,重新审视过一遍自己的手牌。
局面有些冒险。
还缺一张红桃8,才能凑成Full House的花色。硬着头皮赌一把的话,不是不行。可桌上那么多筹码,每一枚都在告诉她:这不是属于她的游戏,她输不起。
真要就此停下,又意味着刚才赢来的全都要拱手送人。书上说这是沉没成本。道理谁都明白,真陷在局中却爬不出来。
退,还是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