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的被褥此时俱已更换一新了。明字辈的宫人早将一切乱七八糟推倒的屏风、落地的被子收拾妥当,而小猫大人叫皇帝亲手拭干净身上的水珠、也终于被送进干燥温暖的被窝。
看着小东西带着哭音哼哼两声,好像立刻就睡熟了,站在一边的黎南洲摸摸他额角,温柔至极地笑了一下。
这个笑简直把旁边将不满写在脸上的童太监都看愣了。不知怎么的,看到皇帝此时的神情,老太监心里的不舒服倒去了些,看到陛下转过来伸出手,掌笔大人亲上前了几步,将药膏递给他。
先给朕药粉。黎南洲声音极轻,简直是在用气声说话,他脚上碰伤了。
而就这么一句话的功夫,本来好好睡在枕上的祥瑞不知为什么又突然哼唧起来那动静里透出来的意思很明显是不高兴的。
老太监刚着急纳闷,就看到将药膏递还给自己的皇帝赶紧转回去俯下身,一只手臂将祥瑞虚虚搂住,轻拍了拍,依然是用极低的声音说话:乖乖,朕就在这儿呢
虽则童掌笔先时不觉得祥瑞是要这个。但皇帝这么一拍哄,祥瑞又娇娇气气地「哼」一声或者是抱怨了句什么,声音很小,他没能听清然后果真又呼吸绵长起来,再次睡熟了。
这里面暗含的深意简直叫老太监一颗慈父之心都碎成了酸味的细渣。可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小乖乖还真就最喜欢他们这位皇帝陛下。
看着皇帝将人一下一下拍得安稳了,才直起腰坐到床沿,将被子小心掀起一边,接过药粉给祥瑞裹伤,老宦侍在心里轻叹了口气,比量着手势叫一旁的宫人渐次都退下去,自己也准备先退到内间去候着。
一刻钟后去请王奇人过来。
在老童完全退到寝阁门前时,黎南洲开口吩咐他。
第96章
在漫长睡眠的间隙, 云棠迷迷糊糊醒过来了。
他半睁开眼,视野里一片昏暗,似乎天还没有亮。一时之间小猫大人也忘了昏睡前发生了什么, 周身上下过分的疲惫让他意识不太清醒, 只是感觉到强烈的口渴
云棠把被子掀开、再把搂着自己的手臂也掀开,撑起身子想要下去找水
这点动静立刻将身旁的男人惊醒。
黎南洲瞬间坐起来,睁开眼便是一片清明,似乎并没有从深睡到醒神的过程。比之先前, 他这时候已沉稳从容多了。
怎么了,乖乖?皇帝动作很轻柔地将人揽住:你想要什么?
有人照顾, 云棠的眼睛又不自觉半阖起来了。
渴了。他口齿不清, 嘟嘟囔囔。
嗯。
皇帝答应一声,手上慢慢将人放回去躺着,自己下床去端了杯温水过来, 小心翼翼给人喂了几口。
云棠喝完水, 后脑勺再挨到枕头上时似乎清醒了一点但仍然没清醒到想起前事的程度。
朦胧暖帐中的温存静谧仍笼罩着他的意识, 好像这就是一个平常的他们相拥熟睡的夜晚,而那整个混乱的白日什么也没发生过。
等到皇帝也躺回到他身边,小猫大人很快提出新的要求:搂着。
于是黎南洲从善如流地再将人搂到怀里, 先抬手摸了摸小祖宗的额头。
这一晚皇帝始终也没有太踏实地睡着。
如果说白日得知云棠身陷险地的恐惧、再因恐惧愠怒而催生出的一腔邪火助长了他急切要在身体上确认什么的欲望, 那到了这样的夜晚,难以消化的强烈后怕便悉数转化为恐怖噩梦。
实际上黎南洲在他漫长的、失去父母至亲的年月里,并没有做过太多不好的梦。
在失怙的一开始, 他总是尽量去回忆那些美丽的、温柔的部分,而又过了几年, 他连那些也不太去想。
可直到现在, 当他有了新的所爱、新的让他无比在意的存在恐惧和胆怯竟悉数回来了。
种种难以解决的痛苦和焦虑让黎南洲感到某种陌生的软弱, 但与此同时,只要爱人在侧,他又好像得到了最强力的安慰剂,抱了满怀的心肝宝贝正让男人源源不断获得力量。
可能他抱得有点紧了。
乖乖,哦没事,睡吧,睡吧都是朕不好。
听到怀里人哼了一声,皇帝赶忙一手拍抚他,一手沿着怀中人的额角摩挲到那雪白的耳朵,虚虚捧住人半张脸,将一张睡得白里透粉的小脸贴到自己胸膛。
云棠似乎直到睡觉前,才终于模糊想起来了什么。这让他皱起眉,软弱无力地给了黎南洲一巴掌,却被毫不在意的皇帝趁机吻了一下手掌。
暂时失去战斗力的小猫大人是拿臭皮脸没有办法:
给我等着!云棠叨咕了很长一句话,却只有零星两个字还算说清了。但很明显这小祖宗是撂下了一句狠话。
然而睡意来得太猛太凶,云棠还没能把气势汹汹的威胁表达明白,下一秒的小猫大人又打起了小小的呼噜。
他又极速坠入了纯然的美梦的温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黎南洲先前堪称可怕的发作对云棠实在造成了一些影响。
他全然没再重温白日「孤身」在险崖时卫今扶对小猫大人来说算不得什么那些隐而未发的害怕、胆怯,以及很难跟任何人分享的隐晦孤单、悲观假想。
再次睡下之前,小猫大人才终于想起黎南洲的恶行,所以他在后半段的梦里都在忙着跟黎南洲打仗。
细碎的梦的片段着实颇富有一些离奇的内容。
其中一个古怪的梦是他拔起了一颗数百米高的巨树,抄在肩上于山谷中疾奔、追杀一只作恶多端的蓝色大鸟。
那只鸟飞快逃着,直到被他逼进一处孤峰才不得不回头原来这鸟脸竟长着黎南洲的模样!
云棠当时确实给吓了一跳。
而这妖怪一开口说话,声音还是黎南洲。他眯着眼睛,对小猫大人露出了一个凄楚的微笑:
神尊,他是这样称呼云棠的:你傻吗?他这样粗俗无礼地说:我会飞啊。
然后说完这话他就飞走了。
云棠气得将肩上的百米巨树都朝那逃贼投掷过去。而现实中,睡梦中的小猫大人小臂轻微动了动,皇帝又立刻睁开眼睛。
第一件事还是摸摸小祖宗的额头探温度。
好在黎南洲仍未感觉到什么明显的异常。
天色这时已有些蒙蒙亮了,就着熹微的晨光,黎南洲低头就能看见怀里人睡得微微张开了嘴巴。
两片浓黑的鸦羽正在云棠脸上投出惹人怜爱的阴影,男人许不晓得「天使」一词的其他释义。
可此时看着这淘气包子乖乖安睡的模样,他似乎也能感觉到某种由衷的幸福。
黎南洲这一整晚上也没睡熟一时半刻的功夫。
此时天色转明,外头更是有无穷多的事务正等着皇帝决断筹谋,他是已不打算再睡了的。
只是现下怀里搂着心肝宝贝,皇帝越发撂不开手,竟一时半刻也舍不得离开这小祖宗。
然该去料理的事着实不能继续耽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