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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恒给了薛蝌一个眼神,到你了。
“爹,孩儿想请您出任报铺总裁一职。”
从宋朝开始,总裁这个称呼,一般都用在修史订文一类的官员身上。到了前朝万历年,民间许多从事书行的大掌柜,也会用上总裁一类的称呼。
不为啥,老百姓图的就是个高兴。
薛瑱呵呵一笑,看向两个晚辈,揶揄道:“才一家书铺,就敢用总裁的称呼吗?”
脸皮厚还是陈恒厚些,只见他信心十足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在我们手中只有一家,可到了伯父手中,说不准就有遍布江南的可能。”
薛瑱没接这话,看向一旁脸上带着少许激动的薛蝌,感慨道:“你要是能学到恒儿的一半,咱们家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他了解自己的儿子,薛蝌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脸皮薄,为人太过方正。说话行事,容易把自己困在规矩里。
可人情世故,就像一张网。不仅要了解它,更要超脱它。
薛蝌听的懵懂,脸上却没见急色,只是诚恳道:“孩儿会将恒弟当作榜样。”
“那伯父可愿意答应?”
在两位晚辈期待的目光下,气色好上许多的薛瑱笑着点点头。
他又不是看不出报纸的前途,也知道这俩孩子的一片心意。
真要说起来,还是自己承情了。薛瑱有些自嘲的想到,又开口问道:“倒有一事,还得问一问你们。”
“伯父请讲。”
“这元和先生,你们是如何找到的?扬州城里,想跟他搭上关系的人多如牛毛,怎么就让你们捡了这个便宜。”
陈恒跟薛蝌都没料到对方会问这个,相互大笑出声。见薛瑱露出困惑的表情,薛蝌赶紧给他爹解释道:“爹,恒弟就是元和先生。”
薛瑱这才瞪大眼睛,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没想到扬州城里传了这么多年的大人物,竟然会是儿子的同窗。
“咣当”一声,远处突然传来细微的声响。
三人转过头去,正好见到薛宝琴不小心打翻茶杯。
薛蝌担忧道:“妹妹,可是烫到手了?”
“哥,我没事。”薛宝琴也没转头,只背着三人摆摆手,慌张道,“你跟爹好好聊,我出去再端一壶茶来。”
待到女儿匆匆离去,薛瑱才上下打量陈恒一番,忍不住道:“到现在我才相信,这报纸是你想的主意。真是后生可畏!”
陈恒略显惭愧的拱拱手,就当是收下伯父的夸奖。
反倒是薛蝌,十分骄傲的冲他爹道:“爹,你怎么不夸夸孩儿看人准呢。”
薛瑱跟陈恒听到这话,都情不自禁的笑出声。
三人又聊过一阵,才有人端着茶壶进来。他们回头一看,竟然是宝琴的丫鬟雁儿。
他们也没做疑,只当宝琴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而薛宝琴离开书房后,却是一路压住自己急促的心跳。快步回到闺房,就把两扇门合上。眼见四下无人,她才用身子抵住门扉,目光幽幽的落在小册子上,忍不住喃喃自语。
“怎么会是你?!”
第八十七章 将至未至的盛夏
宝琴走至书架前,抬起的指尖忍不住抚过那一排小册子的书脊。
指尖游走,触感不一,另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她将这些故事都翻阅过数遍,对其中的内容也是如数家珍。
知道这些没有生机的文字中,蕴藏着撰笔人何等的细腻心思。
她向右移了两步,指尖停在最近的买的那本书籍上。将它取下在手心打开,宝琴的目光落在开头的序言上。
序言很短暂,是胡少东家请来扬州名士,特意为此版所作。文中极尽夸美之词,薛宝琴却无心细看,只是抬手翻到后一页,那是元和先生为第一版小册子题的自序诗。
当时的元和先生,还是初出茅庐的写书人,扬州无人知晓他的名声。连第一本的序,也得自己亲自书写。
“姑妄言之姑听之。
豆棚瓜架雨如丝。
料应厌作人间语。
爱听秋坟鬼唱诗。”
轻声念过后,薛宝琴忍不住回忆起,自己第一次看《聊斋志异》时,也是差不多这样的雨季。盛夏将至未至,黑夜中,她拿着薛蝌带回家的书籍,坐在自己的小院中,依着烛光檀香,抬头就见明月共星斗。
那个晚上,元和先生的笔锋和故事,总能带着她穿越到一个个曾经抵达过的地方。
比如杭州、比如太原……一个个消失的地名,在脑海中浮现时,随之而来的是自己关于它们的记忆。
这份文字跟过去的经历产生触碰,让薛宝琴下意识,把元和先生想象成类似徐霞客的人物。
他会背着书箱,走过一个个地方,提笔记下当地的风土人情。也会兴致勃勃的跟萍水相逢的路人,搜罗着神鬼志怪之事。
她自然是憧憬这样的生活。也因为自己不能继续这样的生活,才把这份憧憬转移到元和先生上,才会在景安文社中留下烟霞客的化名。
“为什么会是你呢?”
薛宝琴轻轻说道,她的心中说不出是失落,还是激动。
也许是谜底揭晓后的怅然若失,又或者是跟陈恒多次擦肩的机缘巧合。
小脸微微一红,她忍不住拿起手,朝着脸上轻轻扇动。待心情稍稍平复,她却突然想起书院中,桃树下那些飘舞的纸鹤。
“为什么是你。”
她幽幽一叹,有些心烦意乱的坐到梳妆镜前,桌上摆着盛物的木盒。
良久,门外传来雁儿的声音。
“小姐,夫人说,该吃饭了。”
门内传来轻轻的应答声,一阵细碎的声响过后。薛宝琴打开门,站在婢女面前。
她看出雁儿脸上的惊讶,忍不住笑道:“怎么了?”
“我们家小姐真好看。”雁儿由衷道。
她的小姐,今天穿的是件鹅黄色纱裙,正跟今夜的月色相近。头上的珠钗、流苏,较之往日还要大气、端庄一些,衬着她白皙的肤色,让人见到就移不开眼睛。
薛宝琴没有说话,只是把玩着手中的团扇,沿着抄手游廊步伐款款,衣袂翩翩。
说来也是巧,她们主仆二人走到半路,正碰上远处有两个身影,也朝着她们的方向过来。
两方人还未会面,宝琴已经能听见对面的声音。
“要我说,下次我们就直接印个一万份,让更多的人都看到。”
“不怕卖不掉,砸手里吗?”
风中传来陈恒的轻笑声。
“哪能啊,你也不想想现在我们……”薛蝌的话说到一半,就看到路前头的人影。
雁儿手中提着灯笼,他的妹妹在一侧正朝着他们两人行礼,“哥哥,陈家哥哥好。”
人的美有很多种,每个人的审美喜好也各有不同。有喜欢机灵的,有喜欢仙气飘飘的。可世上还有一种美,会把所有人的审美统一到一处。
陈恒目光怔了怔。晚风习习,他看到画楼游廊外,那轮悬在假山树梢上的明月,以及温柔如水的淡黄色月光。
“薛家妹妹好。”
陈恒行礼完,心中也忍不住为对方无可挑剔的五官所动容。
真的有人,能从小漂亮到大,而且还能越来越漂亮,简直匪夷所思。
薛宝琴轻轻起身,用团扇遮住嘴角,朝着两人柔声道:“两位兄长还要抓紧些,爹爹跟娘在等着呢。”
说完,她就如月光般从两人身侧走过。
薛蝌这才反应过来,有些奇怪的揉揉脑袋,又带着兴奋的看向身侧的好友,炫耀道:“我当年就说过吧,十年后,我妹妹才是最好看的那个。你看看,这才几年。”
陈恒也有些无奈,只好顺着他话说:“薛兄说的有理,薛兄眼光一直都是如此好。”
两人哼哼唧唧一路,才跟在宝琴的身后走入前堂。
晚饭是大家在一起吃的,虽有陈恒这个外客在,可毕竟只有一个,也没到避席的夸张程度。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