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将茶杯递给他,你是医者,自然明白我说的话。
柴束薪沉默着接过茶杯,茶水入口,温润回甘。
林眷生和木葛生泡茶的手法极像,但前者无疑娴熟很多。
柴束薪喝完了茶,放下茶杯,开门见山道:我来是有一事相求。
他简单叙说了事情经过,林眷生安静地听完,道:我虽在剑阁,但外界之事,也略知一二。
算我求你。柴束薪低声道:可否帮他算这一卦。
灵枢子,你和天算子的缘分,没有这么深。林眷生轻叹:这是天算一脉的命理,你身为局外之人,已经牵扯太多了。
我心甘情愿。柴束薪摇摇头,不是灵枢子对天算子,只是柴束薪对木葛生。
林眷生沉默片刻,道:我帮不了你。
为何?
我如今是蓬莱中人。林眷生道:灵枢子,你脱离药家的事已经在七家内传开了,我佩服你的决绝。但容我一言,人心中都有一杆秤,诸子七家和天算子之间,你做出了选择。
你有选择的权利,他人亦然。
茶水煮沸,白雪纷飞,林眷生看着远处群山,道:当年在银杏书斋,师弟每每犯错,我总是帮他遮掩。
但这一次,不是小事。
诸子七家有规,离经叛道之人,不可袖手放纵。他将佩剑放在桌子上,有错当罚,长生子已经给出了最温和的做法。
说到底,谁也不再是莽撞少年了。
不知过了多久,柴束薪才道:木葛生是你师弟。
林眷生轻声道: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柴束薪从山巅下来时,已是第四日深夜。
他路过松问童的房间,房门打开,刚好遇上提着灯笼出来的木葛生,对方端着药碗,你去哪了?
柴束薪摇了摇头,我没事。
我回来后一直在找你。天色太黑,木葛生看不清对方的脸色,老二刚刚睡着,这里不方便,我们去别处谈。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下午。
墨子醒了?
嗯。
两人进了木葛生暂居的别院,房间中摆着一张大桌,花钱散乱。柴束薪站在房间里,看着桌面上的古旧铜钱。
木葛生找来一只匣子,将花钱胡乱收起来,怎么着,是不是没见过这么多枚山鬼花钱?可惜一个子儿也花不出去
柴束薪:我数过了,一共四十八枚。
木葛生动作一顿。
用山鬼花钱做成山鬼镇,并非易事。柴束薪涩声道:你曾经说过,山鬼花钱中藏有浩瀚之力,但能发挥出多少却是根据持有者的能力而定。
别小看人啊三九天。木葛生啪地合上木匣,今非昔比,我能耐可大了。
你拿什么换的。
你重伤未愈,想要完全催动山鬼花钱的力量,只能强行去换。柴束薪嘶哑道:你拿什么换的?
木葛生装傻装不下去了,叹道:看破不说破,你心知肚明,又何必问我。
柴束薪只觉眼前阵阵发黑,他死死地攥着拳,竭力保持清醒。然而他在雪中站了太久,又情急攻心,剧烈地咳嗽起来,猛地吐出一口血。
木葛生被他吓着了,手忙脚乱去倒茶,三九天你没事吧?你别吓我啊!说着将茶杯塞到对方手中,你别急,先喝口水缓缓。
柴束薪触碰到木葛生的手指,他在雪里站了三天,寒气入体,早已浑身冰凉。然而和木葛生的体温比起来,他的手居然是暖的。
茶杯摔碎在地,水花飞溅。
柴束薪低声道:你换的是寿数。
你什么都算好了用一半的寿命注入山鬼花钱,做成山鬼镇;剩下的一半用来算国运,是么。
木葛生没说话,只是重新倒了一杯茶,塞进他手里,你先喝水,冷静一下。你的脸色很差,老二老三都躺着,你不能再有事了。
柴束薪有一瞬间想要抓着眼前人大吼,他想说应该保重的是你!这本应是我说给你的话!
但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死死攥着手中的一杯茶。
他无法告诉木葛生一切,说你的命是我换来的,甚至因此牵连了太岁乌孽,而你却用这寿命做成了山鬼镇,置阴阳梯中万千冤魂于不顾,你还要去算国运,让之前种种看起来都像是个笑话。
但他什么都不能说,否则难以想象木葛生会有什么反应。
自始至终,发疯的都只该有他一个。
数日以来,无力感始终纠缠着柴束薪,如今终于爆发了,他身心俱疲地想,他们付出至此,到底是为了什么?
木葛生是军人,他本该在战场抛头颅洒热血,即使战死亦慷慨以赴。如今却要困在这方寸之地,为了某些古老得几乎腐朽的东西、为了某些不知所谓的枯玄,抽筋拔骨,熬干心血,最后还被人指着脊梁称为悖逆之徒。
他们从出生起就被捆上某种东西,所谓的诸子之位,所谓的家族传承。
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
三九天?木葛生看着沉默不语的柴束薪,悬心吊胆地试探,你没事吧?你别吓我啊?
柴束薪霍然抬头,脱口而出: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木葛生没听懂,跟你走?去哪?
去哪都可以。柴束薪语速飞快,去战场、去国外、去找你父亲、或者随便别的什么地方,只要你想,我们可以完全摆脱这一切。
以你我之能,只要有意隐姓埋名,七家不可能找得到。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去打仗也好,过平静的日子也罢,或者继续到国外留学,我们可以一起去看涅瓦河畔的雪
木葛生愣住,看着眼前滔滔不绝的柴束薪。有那么一瞬,他内心深处微微动了一下,仿佛对方说的话都成了真,他们真的放下了一切,然后远走高飞,做个平凡的普通人,度过安稳宁静的一生。
然而那并非他的初衷。
若他真想逍遥半世,当初就不该归来。
木葛生叹了口气,拍了拍对方的肩,柴束薪。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称呼对方。
柴束薪抬起头。
生前事,身后债,下有年幼,上有长辈,家中烂账数笔,出门还有国破山河。木葛生轻声道:我大概能理解老三的处境了,真的不容易,很不容易。
虽然老三未必在意,想来我终归欠他一句抱歉。他顿了顿,话音一转:但,身为银杏书斋弟子,没有人会选择逃避。
一人做事一人当,当初把兄弟们牵连进来,亲兄弟明算账,人情债算不清了,人命总得还上。木葛生笑了笑,伸出手:你该把东西给我了。
柴束薪:你怎么知道的?
我在灯下看到你的时候,你肩上还残留着落雪湿痕。木葛生道:你去了剑阁。
临走前,林眷生给了柴束薪一样东西。
木葛生在一旁坐下,天算门下有一条门规,一旦新任天算子继位,同辈的师兄弟都会被逐出师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