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很冷吗?
我没事。柴束薪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在小峰子身上,你好好休息,这里有我。
短暂交谈的片刻,他的手一直在抖,甚至快过了对方的脉搏。
长街两旁摆满了酒坛,阴阳梯中阴兵狂涌,却始终不能超过酒坛一步,长街上挤满了兵马,松问童杀红了眼,砍瓜切菜般收割着人头。被舐红刀砍头的阴兵瞬间化为一道青烟,骨灰飞散,松问童的衣襟几乎被染成了白色,又顿时被暴雨冲刷而去。
狂涌而来的阴兵越来越多了,虽然提前将山鬼花钱放入酒坛中布阵,但一条街说到底是不可能阻挡军队太久的。街口太窄,阴兵不能四散,便踏着同伴的头颅踩上半空,一层叠一层,盔甲摞在一起,如同一面巨大无比的青铜。
有人吹响了号角,阴兵发出嘶哑的嚎叫。
松问童冷冷地看着眼前的鬼哭狼嚎,他咬着一缕湿发,浑身肌肉绷紧,骨骼爆出刺耳的咔嚓声,最后他拧了拧脖颈,仿佛凭空长高了一寸,他甩掉外衫,汗水和热气源源不断地从毛孔里冒出来,雨水甚至无法近他的身,在半空中就被蒸腾。
这是蓬莱秘术雪燃,他在剑阁待了整整三年方才练成,通过运行经脉而调整骨骼四肢,将人的潜能催发到极致。练成的那一日有漫山大雪,他埋下一颗种子,吐纳运息完毕,雪地中开出了一朵莲花。
他缓慢地呼吸,全身都被调整到巅峰。只有秘术是不够的,极致的功法需要配以极致的外力墨家代代相传的舐红刀术,这一刀由盘古开天辟地而来,出刀的刹那,连阴阳都可以被斩断。
有熟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当你掌中有刀的时候,没有什么能拦住墨家人。
果然这么热闹的场面少不了你啊,妈。松问童朝记忆中的女人笑了笑,仰头长长地吐息,接着一声暴喝,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街边的酒坛一个个炸开,烈酒和暴雨混在一起,狂潮般将松问童托上半空。他将全身的力量催动到了极致,拔刀出鞘,无比凌厉地斩下。
那是美而暴烈的一刀,在空中画出一个完满的圆,刀光撞上铜墙,仿佛日落沉江,掀起滔天巨浪,堆积如山的阴兵瞬间土崩瓦解,哀嚎着化为齑粉。松问童一刀力竭,整个人摔趴在地上,狼狈地拄着刀爬起来,大吼道:乌孽!
无礼小辈,要叫太岁大爷!一道红光从阴阳梯中冲出,跨过层层人群,从背面将阴兵搅了个人仰马翻。乌孽边战边走,迅速突出重围,将手中花球朝远处掷去,小子接着!
花球抛上半空,松问童凌空一踢,直接飞到了长街尽头。
花球落地炸开,变成一面朱红大鼓,暴雨敲打着鼓面,嘈杂如万马蹄声。
乌子虚站在鼓前,抬头望去,缓缓吐出了最后一口烟。
他扔开烟杆,纵身跃上鼓面。
安平看着乌毕有丢开烟杆,起身走入暴雨之中,低沉的鼓点声隐隐传来,他追出门去,发现街头不知何时放了一张大鼓。
乌毕有跃上鼓面,少年在雨中折腰而立,双手翻转,是一个舞蹈的起手式。
木葛生站在不远处,他横抱着一张琵琶,遥遥和少年对视,缓缓开口
刹那间雨声止歇,天地俱寂。
乌孽出手拦住阴兵,松问童冲出人群,狂奔进长街一旁的关山月乐楼今夜门窗大开,顶层天台放满琴架,琵琶琴瑟陈列开来。松问童一把抓过一张琵琶,在暴雨中急急拨弦。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木葛生看着乌毕有。
松问童看着乌子虚。
琵琶嘈嘈切切,音如裂帛,有歌声拔地而起
岂曰无衣?红妆缟素!
岂曰无言?焚诗千赋!
岂曰无歌?长歌当哭!
岂曰无战?穷兵黩武!
鼓上人惊鸿而舞,凌厉曼妙,如破阵之剑,如绕指之柔,锐不可当的杀气和惊心动魄的艳丽融为一体,有如力拔山兮的沉重,有如白鹤展翅的轻盈。随着舞者拔剑般一跃而起,四周的空气仿佛都凝聚成了实质,天上地下,无有不从。
这绝非凡俗的舞蹈,而是阴阳家的倾世绝学将军傩舞。
阴阳家可御神鬼,姑妄烟杆在手,甚至能使阎王听令,然而面对十殿阎王都束手无策的数万阴兵,能与之对决的唯有阴阳家失传已久的上古之舞将军傩舞已失传数百载。当日乌子虚在城西关,难以置信地看着乌孽,上次将军傩舞现世,还是兰陵王在军中奏破阵之乐,大爷您居然还保有这段绝学?
咱家在酆都住了快千年,身上可不只有年龄。乌孽一抛花球,看过鬼集百戏吗?咱家跳的十二重案舞,其实就是将军傩舞中的一段。
傩舞,又被称为祭神之舞,古人带傩面,意寓请神上身,遵从神识而起舞,从而将神意昭示天下。后有阴阳家横空出世,修习请神御鬼之术,便将傩舞融入阴阳家家学中,流传百代。而其中最艳丽凶绝的,便是将军傩舞。
沙场乃是万鬼齐聚之地,丝毫不亚于城西关,当年阴阳家先祖发明将军傩舞,便是借军神之力化解战场怨气,一舞祭出,万鬼降服。但军神本就杀伐无数,一旦起舞请神,势必大煞压身,历代无常子因为跳将军傩舞而横死数人,最终这一绝学逐渐失传,已有数百年不曾出现。
学这支舞,你要有死志。乌孽对乌子虚说过:杀伐之气,纵横之意,睥睨之心,赴死之志。只有这样,才能跳出这倾世一舞。
当然,咱家也不会看着后辈儿孙送死。乌孽忽而一笑,战国时曾有乐师见过此舞,惊心动魄之际谱下一曲,名为《无衣》,伴舞而奏,可消减舞中煞气。
但这支曲子比舞失传得更早,咱家也没听过全本,只是根据千年前残留的一些片段,重新谱了一曲。后来和人喝酒时唱了出来,酒友便帮我填了词。
这支曲子墨家还有传承,到时阴兵暴动而出,胜负便在你二人之间。
松问童十指操琴,仿佛千军万马冲锋陷阵,五弦有如金戈。
他指下有杀气,琴声刀割般斩断雨幕,然而无法长久,琴弦很快断裂。但关山月的天台上早已放满了乐器,琴架一层层排开,他弹废一把立刻就换上一样新的,他并不怎么精于音律,有的乐器甚至从未接触过,但下手便有旋律喷薄而出赵姨说的那句话是对的,这首曲子是种传承,早已融入骨血之中。
这是首以杀止杀之曲只要是心中有战场的人,就能记住它的旋律!
安平站在雨中,看着木葛生放声高歌
醉里看剑几回?风流无数!
金戈铁马几度?青山埋骨!
琴声锵然,松问童扔掉了最后一把琴,拔刀而起,击柱而歌。
功名利禄皆尘土,是非成败一笔书。
渔樵话里老江湖,一朝繁华万骨枯!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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