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葛生捏着鼻子,刚要开口,却发现朱饮宵呕出来的不是食糜,而是一块鸽子蛋大小的东西,光泽温润,像是玉石质地。
木葛生一愣,老五这是胃结石了?说着看向柴束薪,三九天你给看看这是个什么症状却发现对方愣在原地,眼神显出几分震惊。
怎么了?木葛生第一次见到对方露出这样的神色,顿时有些慌,不会吧,老五没事吧?难道他吃多了要死了?
柴束薪捡起地上的白色玉石,好半天才开口道:此物名为白玉噎。
白玉噎?
古籍有载,上古曾有神鸟吞玉而死,白玉噎在喉头,温养千年后成为一味仙药,可治愈万疾。柴束薪难以置信道:此药极为难寻,我翻遍药家典籍,也只有蓬莱曾收藏过一味,已在百年之前用掉怎么可能
一切皆有可能。木葛生拍了拍柴束薪肩膀,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就是你们药家收了本假书。
或许是过于震惊的缘故,柴束薪许久不曾开口,木葛生蹲在地上和朱饮宵对视,如何?感觉好点没?
朱饮宵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咿咿呀呀说不清话。木葛生把人抱起来,都是老二把你惯的慢着,老五你怎么掉毛了?
木葛生抱着人抖了抖,哗啦啦掉下一堆色彩斑斓的羽毛,三九天你看看这是怎么回事,老五这是要完全化形了?
柴束薪回过神,看着满地羽毛,或许是灵力滋补充足,此时化形,并不奇怪。
突然没毛,朱饮宵显得相当不习惯,仿佛小媳妇被人扒了衣服,钻在木葛生怀里扭来扭去,捂着自己的屁股羞羞答答。
木葛生看得发笑:这会儿知道现眼了?别捂了,你来银杏书斋头一天就被我拔了屁股毛拿去扎毽子,大老爷们儿害什么臊。
他说着把朱饮宵塞给柴束薪,将地上的羽毛一个不落地捡了起来,老五别躲了,大不了以后你陪着老三喝芝麻糊,专治少年早秃。
朱饮宵掉下的羽毛极多,几乎扎成一捆,木葛生提在手中,继续走吧,此处已离城门不远,当务之急还是尽快离开此处。
柴束薪褪下外袍,将朱饮宵裹了起来,正要开口,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梆子声。
两人一路走来,目之所及皆是青色鬼火,然而此时一阵浓雾由远及近,所到之处,鬼火尽皆变红。沙沙风起,夹杂着低而模糊的絮语,浓雾深处传来了马蹄声。
木葛生立刻捂住朱饮宵的嘴,将两枚山鬼花钱分别投进两人的小天灯中,压低声音道:站在原地别动,不管看到什么,千万不要出声。
柴束薪明显感觉到四周的变化,远处的鬼哭尖嚎都消失了,空气变得湿重,梆子声逐渐靠近,有什么东西从浓雾深处走出。
马蹄声如潮水,白衣漫天
柴束薪无法形容眼前的场景,这像是一支军队,一眼望不到尽头。马上的人头戴盔甲,看不清脸庞,胸前一只护心镜,半臂罩着白衣。铁蹄声势浩大,地面都在震动,然而梆子声依旧清晰可闻。鬼火迎风而涨,满目猩红。
两人站在千军万马之中,铁蹄从身边踏过,却对两人熟视无睹。空气极冷又极热,火势烈烈,阴风森森,朱饮宵难受得想要缩起身,却被木葛生死死按住。
铁蹄奔涌震耳欲聋,梆板声声,忽然有祭歌拔地而起。
魂兮归来,长离殃而愁苦。
魂兮归来,舍君之乐处。
魂兮归来,陈钟按鼓。
魂兮归来,君无下此幽都。
不知过了多久,梆子声戛然而止,整支军队立刻凭空消散,半臂白衣化作漫天纸钱,几乎将两人吞没。
木葛生抱着朱饮宵,拽过柴束薪,两人拔腿便跑,狂奔许久才终于走出纸钱飘洒的范围,木葛生喘了口气,不等柴束薪开口便道:是阴兵出关。
阴兵出关?
阴兵出关,万鬼压境这是阿鼻之地最可怕的东西,此地厉鬼横生,互相杀戮而无止境。一旦某个鬼造下的杀业过重,就会化为阴兵,阴兵通常都在阿鼻之地深处沉睡,只有当此地鬼魂过多,阴兵才会苏醒出关,所到之处全部清洗,于是阿鼻再度空旷,等待下一批流放者入内,如此循环往复。
阴兵都是大煞凶绝之鬼,吞噬无数鬼魂才成,我们之前见的那个千手千眼鬼就是吞噬了千鬼之后才变成那样,但离阴兵还差的远。木葛生吁了口气:幸亏我用山鬼花钱将我们藏在天灯灯影中,一旦被阴兵所杀,直接灰飞烟灭,连六道轮回都进不去。
柴束薪听他说了一通,问道:既然阴兵如此凶邪,如若阴兵造反,又当如何?
你看到他们胸前的护心镜了吗,那是用来镇压的,护心镜在,阴兵不会有任何意识,只听从敲梆人的指令,历代敲梆人都是冥府千挑万选出来的,修为不下阎王。
赶紧走,阴兵刚刚过境,这会儿阿鼻之地什么都不会有。柴束薪说着将朱饮宵扔在背上,而且每逢阴兵出关之时,城西关都会开门一刻,现在跑还赶得上。
两人一路狂奔,终于在城门将关之时堪堪赶上,木葛生抓着朱饮宵往前一扔,继而一脚踢出,踹在柴束薪身上,先将两人送了出去。接着自己侧身一跃,挤过两扇门最后的缝隙,随即城门轰隆合上,扬起一阵青烟,再度岿然沉寂。
木葛生一头扎进不远处的忘川水里,任自己随波逐流,都歇会儿吧,险些搭进去半条命。
城西关外有护城河,河畔设有码头,柴束薪抱起朱饮宵,解开一只小舟,上来么?
木葛生抬起一只手,你拉我。
柴束薪扬起船桨,将人挑了上来,湿淋淋瘫在船上,怎么走?
逆流而上,顺着有青莲盛开的地方划,大概一个时辰之后能到酆都主城。木葛生拧了把头发上的水,哎对了三九天,给你说个事儿。
讲。
刚才发生的事儿,不要和老二他们说。
为何?
哎呀,你就答应我呗。
柴束薪沉默片刻,道:好。
水波潺潺,青莲浮动,柴束薪划船,木葛生坐在船头,把自己的头发从朱饮宵嘴里摘出来,老五你安静些,我给你讲故事。
朱饮宵果然不闹了,被人拎进怀里,眨巴着眼睛看着木葛生。
话说这世间非人之物极多,妖魔鬼怪、魑魅魍魉、仙家神佛,诸如此类不一而足,而酆都为鬼国京都,自然是万鬼故里。鬼类阴气重,酆都又建在幽冥地底,城内常年愁云惨淡,不见天日,因此后来十殿阎王命孟婆在忘川中栽植青莲,以莲心为灯,一则为亡魂引渡,二来也为酆都照明。
就这样一直持续了千百年,直到唐朝时第四代星宿子命殒,来到酆都投胎转生。这位星宿子出身盛唐,喜酒好诗而文采风流,看到城内万古长夜,无星无月,不由大呼扫兴,于是取出体内一条朱雀长骨,制成九万三千七十二盏金吾灯,悬于酆都城上,照亮地底幽冥。
当夜酆都灯火通明,有如人间白昼,星宿子在城头放歌纵酒,笑称为金吾不禁夜。
柴束薪听得入神,不由问道:然后呢?
星宿子唱尽一千一百首太白诗,饮尽一千一百杯长生酒,洒然而去。此后酆都内灯火长明,百年后方才消散。
是为风流。
木葛生说着笑了起来,那位是历代星宿子最放诞不羁的一位,寿命也最短,只活了两百八十九岁,继而以肉身铸金吾灯,又以魂魄燃火,诗酒唱罢,魂飞魄散,不入轮回,不再转生。
小舟缓缓前行,柴束薪道:你从何处听来这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