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落拓,芝兰玉树。安平看着眼前的青年,觉得银杏斋主若是华发换青丝、重新起身,再灌两袖风流、浇一瓢红尘,便该是如今林眷生的模样。
这才是师徒,安平如沐清风。同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徒弟,师兄如此风姿俊逸,木葛生那是什么妖魔鬼怪什么美女画皮?
几年不见,束薪长大不少。林眷生看着柴束薪,笑道:已然是翩翩少年郎。
是长大了不少!证明你也老了!一道身影突然从水底冒出,湿淋淋溅了林眷生一身,大师兄救命!
小师弟,也就你能喊救命还喊得如此牙尖嘴利。林眷生无奈一笑,把人从水里捞了起来,天寒,当心着凉。
着凉是小事,大师兄你先救我。木葛生一捋额发,指着水岸对面怒发冲冠的松问童,这家伙为了一只鸡和我同门相残。
问童的鸡是个宝贝。银杏斋主闻言笑道:早上叫你早起,晚上给你打牙祭。
师父!
好了好了,师父在这里,问童不会造次。林眷生递过一杯热茶,指着盘上残局,救你可以,和我下了这局棋。
木葛生听得一抖,大师兄你上个月才下赢了国手。
就是因为赢了国手,才回来找你对弈。
柴束薪闻言一怔,不禁看向乌子虚。
老四和大哥下过九盘棋。乌子虚还在算他的账,一边拨算珠一边轻声道:两局和,七局胜。
谁胜?
乌子虚抬头一笑:你说呢?
柴束薪沉默片刻,将视线转回水畔。
安平不通棋艺,只见水榭中人个个围观沉思,一盘棋从上午一直下到黄昏。乌子虚看了一会儿就忙着回去批公文了,银杏斋主也在午后推了轮椅去小憩,悠然留下一句:若是赢了你师兄,我就让问童下厨把他的鸡宰了。
师父您别坑我了。木葛生苦着脸,您这残局,太难救。
路漫漫其修远兮,再接再厉。
唯独柴束薪始终站在一旁,垂眸敛目,身形端正,数个时辰也丝毫不见倦色。安平一直等到黄昏将尽,水榭里已点上了灯,柴束薪才总算是动了。
安平跟着这人一路出去,却发现对方居然去了厨房。
松问童正在院子里练刀,看见他道:你怎么来了?
帮厨。柴束薪淡声道:杀鸡。
银杏书斋,小厨房。
柴米油盐,一盏明灯。
松问童一刀剁掉鸡头,将花椒入锅爆炒,香气四溢,倒是没想到,你居然会做饭。
药家有许多关于药膳的方子。柴束薪挽着袖口,正在煲汤,我的厨艺不如阿姊,只是粗通。
你打算做猪肚鸡吊汤?松问童扫了一眼灶台,掀动锅铲,两只鸡,拔丝做五碗汤面,剩下的做一道豉油鸡腿、一道酸辣凤爪,鸡叉骨下锅炸了,再调个红油辣子你他妈怎么又来了?滚!
我来悼念一下鸡兄弟。木葛生趴在窗台上,抬手接住松问童扔来的苹果,咔嚓咬了一口,当初它早上打鸣的时候我就说过,扰我清梦者,必将其挫骨扬灰。
你他妈今年贵庚?还要报复一只鸡?
哎你那毛记得给我留点儿,扎个毽子。木葛生迅速转移话题,看向柴束薪,小大夫居然洗手作羹汤?我们今天这是走了什么大运?
猪肚鸡吊汤,加了胡椒和党参,补虚健脾。柴束薪淡淡道:对先生身体有益。
小大夫,你若得空,教教老二做一品锅呗。木葛生得寸进尺,不要脸道:上次在贵府尝了一次,念念不忘,可这人非说他不会。
一品锅是阿姊的拿手菜,做法我亦不知。柴束薪道:你若想尝,下次再来便是。
松问童听得一愣一愣,狐疑地看着柴束薪,你俩化干戈为玉帛了?老四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木葛生把果核朝他扔过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眼见这俩人又要打,柴束薪走到窗边,看着灯下的木葛生,微微点头,上次之事,多谢。
木葛生一愣,啊?什么事?
柴束薪:
哦哦哦我想起来了,码头走货那边我就是去打了个招呼,举手之劳,小大夫不必挂心小大夫!欸你别走啊!留下来吃个饭!我真不是为了刷碗才留你的
第11章
一餐饭罢,木葛生刷碗刷到了半夜。
我决定了,我以后不叫他小大夫了。木葛生甩干手上水珠,跳上房檐,扔给松问童一壶酒,我要叫他三九天。
松问童抬手接过,你又搞什么幺蛾子?
你看他冷冷清清一个人,就没见他笑过,像被雪糊了脸似的,可不就是三九天么。木葛生振振有词,夏天谁要往他身边一站,肯定解暑降温。
这是大实话,柴束薪从头到脚都透着冷淡,大概是家教很好的缘故,并不让人觉得冒犯,但确实是个礼貌而疏离的模样,眉眼生凉。
你少给人找点麻烦。松问童道:药家是七家中最入世的一支,他身为家主忙得很,也就你天天吃饱了撑着去添乱。
我就见过他三回好吧?怎么就成添乱了?木葛生挑眉,我可是从老三那里听说了,你当年刚被师父收养,没少和他打架,据说还被揍掉了乳牙。
去你妈的,你怎么不说我把他打得半月下不来床?松问童灌了一大口酒,那时候我妈刚死,我烦得很,整个银杏书斋没我没打过的人。
松问童的母亲是上代墨子,是位快意恩仇的性情中人,当年行走江湖时爱上了关山月的花魁娘子,奈何心上人红颜薄命。木葛生听师父说过,当初花魁去世,上代墨子单刀闯酆都,踩着阴司大堂的公案要判官放人,搅得整个冥府上下不得安宁。乌子虚的爹去劝架,结果被一脚踹回阳间。
后来多方斡旋,总算折中找了个法子,阴司特许花魁在奈何桥头停留五年,而上代墨子则要留下后人,继承墨家一脉。待新墨子五岁时,两人可一道投胎,结缘来生。
五岁那年我去送她,看见她媳妇儿坐在桥头弹琵琶。松问童道:她扔了刀,提着裙子跑过去,整座奈何桥的人都在看她俩。
一开始我挺瞧不起我妈的,觉得她没种,为了一女人要死要活。松问童抓了抓头,但当初我抱着刀站在那儿,我也看呆了,觉得能把这么美的人娶回家,不愧是我妈。
不愧是伯母,不愧是你。木葛生听得笑喷:我听大师兄说,你当初刚来书斋,天天找人打架,还拿刀把他的书桌劈了当柴烧。
上代墨子去世前将松问童托付给银杏斋主照顾,墨家血脉稀薄,家风奇异,素来不置家产,只有一把舐红刀历代相传。
那时候我太闹腾,大哥实在没法,就拜托柴束薪给我下药,但他下的分量不够,被我发觉,我俩打了一架。之后先生收了我的刀,让我把我妈留下来的东西学透了,再去找他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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