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如今,外人可能不知,但李忘舒经历前世,是能推测而出的,现今大宁瞧着安定,可实则国力亟待恢复,国库只怕也并不好过。
若将这些钱财补充进去,虽不能有万世之功,但可解一时之忧。
若从此处看,这帝令重要,倒也说得过去,毕竟是可以救命的,于帝王而言,便好像有了东山再起的资本。
可这钱财到底是死物,一个如此重要,能让李炎费尽心思安排人到她身边演一出大戏的钥匙,难道就只是决定了这些财宝归属吗?
只怕不只是钱财。展萧从那已然落满灰尘的财宝箱子之中直起身来,将手中的一样东西举起,看向李忘舒。
李忘舒神色微变,走到他那边去:这是什么?
据闻当年恒顺帝开国,殚精竭虑、夙兴夜寐,曾于处理政务之间隙,写成一本记录为政要领的帝策。
可不是说那帝策已经失传了吗?早在我皇祖父即位之前就已不知所踪。
展萧点头:鉴察司案卷载,帝策写成后,曾由当时的太子太师张纮寿保管,后来张大人离世,便由张家后人转交弘文院,只是其后弘文院遇大火,帝策不知葬身火中,还是因乱遗失,再无人得见。
他将那本有些泛黄的旧书小心端起,从侧面细细查看,半晌后,方又开口。
如今看来,那卷帝策,倒是被人带来此处,成为了帝令宝藏的一部分,只怕是诚德帝恐《帝策》传世,有人威胁皇室正统,故此才以帝令形式,只传历代帝王。
李忘舒抬手从展萧手中接过那卷算不得很厚,但又有些分量的旧书:这一本,果真就是真的帝令?
属下不敢十分保证,但根据属下在鉴察司所见所闻,应当不错。
所以这里头所记载的都是为政之法与帝王经验,倘若有聪慧之人参悟透彻,便有可能威胁帝王统治?
李忘舒越想倒越觉得不对。
先祖经验自然是有用的,否则也不必自小就读圣贤书,但书中所载终归有限,究竟能否成为明君,还要看为君者心性、天赋。
倘若只凭这一本书便可夺得帝位,那天下学子甚众,怎么不见人人起义?
展萧明白她的顾虑,只是他的看法却有些不同。
也许重要的,不是这卷书中到底写了什么,而是卷册本身。
这是何解?
诚如鉴察司中,暗卫听令行事,认的是司长、佥事的腰牌;帝王继承大统,都要行祈天之礼,接传国玉玺。有些东西,不是因为它本身有多重要,而是因为它是象征,象征君权天授,正统唯一。
李忘舒再看向那《帝策》时,目光便已然变化了。
她前世到西岐王廷时,那位可怜的老西岐王尚躺在床上,能喘一口气,可赫连同盛照旧行西岐王权大礼,继承王位,成为实际的掌控者。
她冷笑一声:什么君权天授,不过是谋事在人,借着上苍的名义,欺骗可怜的百姓罢了。
展萧摇头:何谈欺骗呢?天下这么大,哪有那么容易就让四海清平、安居乐业?倘若有能人,能令百姓居有定所、食能果腹,便是借天旨意,在如今已然是最好的选择了。
也不知他想到什么,神情中却忽然有了一丝李忘舒有些不解的怅然。
也许以后,会有那么一代人,不必再根据帝王脾性行事,更不必再假以上天统揽天下大权,只是殿下,我们现在,尚且难成此事。
你是从哪听来的这些话?
如今天下承平,尚每过一段时日就有流民四起、饿殍遍地,能将眼下之事做好已然不易,改弦更张,只能留给后来人而已。
他看着李忘舒,虽神情平静,可李忘舒却觉得,他此时有种不该属于一个鉴察司暗卫的锋芒。
我从前跟踪目标时,总爱想这些没什么用的东西。那时以为,也许一辈子都不会与人开口,倒不想今日,惹了殿下烦扰。
李忘舒摇头:这哪算烦扰。我从前也想,究竟怎样做,才能不必令我大宁流离战火,未想得徒然经历那么多,倒不如你所思透彻。
她看向手中的《帝策》:也许恒顺帝写下这卷书的时候,也想到了如今困窘之境,因此才没将这卷书手传历代帝王,反而是交予肱骨文臣。
只可惜,他想以书册传世,有人却只想这些经验成为一纸象征。
李忘舒惨然笑道:更可惜的是,如今我们深知此般暴殄天物实为不对,却不得不也如将之放在这宝藏之中的人一般,让它成为天命所至的象征。
大宁开国先祖恒顺帝,乃是百姓口耳相传的明君。
手握他所著《帝策》,只需稍加添色,便可作是先祖降世。
李忘舒若要回永安,势必要借代王李烁之名,而这帝策,便是给李烁天命加身。
李忘舒可惜这些前人殚精竭虑之经验,如今只能成为一纸象征,可她行至此处,却又并无其他选择,便是不喜、便是厌倦,但只要想到前世赫连同盛带着西岐精兵踏平天阙关,直逼永安,她又不得不忍着不适继续向前。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只有活下去,延续大宁国祚,方能将这《帝策》继续流传。
也许正如展萧所言,也许后来者终会发挥其最应有之作用,但他们不是后来者,只是拓路人。
殿下,要带着这里的消息回去吗?
代王李烁尚在外面等候,此处看不了时辰,凭展萧经验,当尚未天黑。
李忘舒心情复杂地将那卷帝策用一块干净帕子包好,藏进衣裳里,这才点头:有这些东西助力,想必叔父应有办法名正言顺回到永安。况且倘若赫连同盛真到了永安,我们的理由就更为充足了。
展萧亦点头:那属下带殿下离开,虽然通道向上,但应该并非完全光滑,只是要烦劳殿下
等等。李忘舒的视线越过展萧,看向他身后,这间贮藏宝藏的密室光滑的墙壁。
怎么?展萧觉出不对,抬手将软剑抽了出来。
李忘舒指了指那边的石壁:你有没有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殿下是说什么?
李忘舒绕过他,走到那墙壁面前:我们一路来此,所见墙壁皆以巨石垒砌,就连那所谓山门,也是巨石立壁,可此处,却好像是土。
这存放宝藏的密室比此前困住他们的石室又大了不少,两道围墙倒塌之后,此处被连接成一个巨大的地洞,而李忘舒所说的特别之处,便在宝藏后面的那道隐藏在阴影里的墙上。
一个密室,或者说地洞,三面都是石墙,却只有一面没有放置灯架的墙是抹平的土墙。
这本身就有些不符常理。
展萧此刻自然也觉出不对,他抬剑在那土墙上划过,剑锋所过,是一道深刻印痕,显然这面墙就是泥土砌成,那墙面并非伪装。
李忘舒起先只是觉得这里过分晦暗,与那金灿灿的宝堆相比实在不协调,虽是一眼看过来,却已觉得有些奇怪。
如今见展萧一剑斩过,土墙留下印痕,越发觉得此处还有玄机。
否则这么多的金银宝贝,如何会留这么一道轻易可破的土墙呢?
她与展萧相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出彼此选择。
反正从这里回去,也要去爬那向上的通道,还未知到底能否登上去,还不如干脆一条路走到黑。
都推了两面墙,倒也不在乎这仅剩的一面。况且这最后一面墙,甚至不用机关,一道土墙而已,有的是法子。
殿下小心。展萧收剑入鞘,从那一堆宝贝中选出一个沉重箱子来。
里头装着的是银锭,却是此处最不值钱的了。他将那银锭拿了一部分出来,估计了一下重量,而后将那箱子搬到正对土墙处。
李忘舒向他点了一下头,站到远处,蹲在几个大箱子之后,探出脑袋来看。
展萧后撤几步,他虽不知这一下能不能成功,但方才以剑试验,这土墙应当比不上一般百姓家里筑屋的墙。
他在鉴察司做任务时,也曾见过层层相套的密室,倘若出路在某一面墙上,那么这种重物击打的方法最为适宜。
他深吸了一口气,提步而上,身法矫捷,转瞬便至宝箱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