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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赵军也如这野鸭一般,凿穿氐军仓促结起来的阵型。
“救不救氐人?”魏山睁大眼睛。
凿穿氐人阵列后,变换成一条巨大黑色长鞭,在地平线上挥动,残杀陷入泥泞中的氐军。
“来不及了,我们迎上去,体力也会不济,不仅救不回他们,反而自己也会赔进去,不如就地列阵,以守为攻!”李跃心中为蒲雄默哀。
石闵以逸待劳,蒲雄这么撞上去,下场已经注定。
即便自己上去支援,势必重蹈氐人覆辙。
更何况李跃一开始就提醒过蒲雄,穷寇勿追,他偏偏要一头扎进去。
虽然聚集在那杆牙纛之下的只有五六千人,但打了这么多场恶战,李跃一眼就能看出这支人马非同小可。
人人一身重甲,或持巨斧,或持长槊,背上还背着一把大弓。
最前的十几员赵将势如疯虎,在氐军中肆意杀戮。
黄褐色泥泞早已染成一滩殷红。
不过蒲家也非浪得虚名之辈,在赵军的屠戮之下,死命维持着一小股兵力且战且退。
左边一员独眼将,怒吼连连,大矛横扫,抽飞两名高力禁卫。
右边三名氐将一人持盾,一人持刀,一人持弓,居然挡住了十几名高力甲士的猛攻。
泥泞让两边动作都迟缓下来。
赵军牙纛缓缓向前推进,纛下一人手持双戟,正是羯赵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武兴郡公石闵,目光一直死死盯着南面的黑云军阵列。
也幸亏他没有加入厮杀之中,让蒲雄能挺着一口气且战且退。
不过李跃也看出来了,石闵有意留着蒲雄最后一口气,等着李跃前去救援。
因为他背后尚有两千余甲士并没下场厮杀。
这支人马人人手持长槊,身穿银色铁甲,连脸都被罩在面甲之后。
羯赵三支精锐,黑槊龙骧军,高力禁卫,龙腾中郎。
高力禁卫基本被打废了,只剩下石闵收编的这一支。
黑槊龙骧军乃具装甲骑,跟随麻秋征战凉州,麻秋本想威吓凉州军,但坐在四轮车上的谢艾不给麻秋装逼的机会,羽扇一挥,三万凉军一上来就猛攻,黑槊龙骧军全军覆灭,麻秋匹马逃奔大夏……
所以这支人马只能是龙腾中郎,羯人和胡人的最强战力!
赵军大纛越来越近,石闵也越来越近。
眼看还有三百多步就能逃回,这时赵军忽然发力,左右各四五百人马一个包抄,宛如一条黑色大蟒,将困兽犹斗的蒲雄一口吞下。
一场混战就此结束。
战场重新恢复平静,只有乱风时而向北,时而向东,周围葱翠的茅草、菖蒲瑟瑟作响。
六月天,孩子脸,说变就变。
天空昏昏沉沉,乌云低沉,一场暴雨又在酝酿之中。
大地上,两支人马重新对峙,赵军在北,黑云军在南,牙纛对牙纛,长矛对长矛,弓弩对弓弩,士卒对士卒,间隔四百余步。
肃杀之气弥漫四野。
天穹中的乌云仿佛要掉下来一般,悬在两军头顶上。
过不多时,数百名氐人俘虏被押到了阵前,没有任何迟疑,刀光一闪,人头落地,鲜血在两军之前汇聚成了一条红线。
胡人们纷纷仰天狂笑,一片乌烟瘴气。
刚才溃散的高力禁卫又重新聚集在“石”字牙纛之下。
赵军兵力恢复到八九千左右。
而战场上的黑云也差不多万人左右,受道路泥泞所限,尚有四五千的人马在后面看管牲畜和辎重。
两边旗鼓相当。
如果不是氐人不听军令,这一战也不用弄得如此被动。
斩杀数百俘虏之后,赵军士气高涨,不过黑云军也同样渴望着厮杀,周围黑云将、亲卫都在喘着粗气,眼底升起淡淡的血红。
李跃持刀在手,心知这将是一场恶战。
黑云山的前途与自己的性命将在此地见分晓。
不过身居大都督的石闵都敢孤注一掷,自己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越是不敢战,别人就越是欺负上门。
黑云军一反往常的寂然。
丛林之中,猛兽会嗅到猛兽的气息。
对面的赵军也没了声响,一双双杀气腾腾的眼神汇聚在一起,如洪流般投了过来。
“轰隆”一声,一道闪电从乌云中落下,如一把弯刀般劈开了昏沉的天地。
轰然声中,两边的杀气再也抑制不住。
“杀!”
“杀!”
无数人嘶吼着,与天上的雷鸣汇聚在一起。
“石”字牙纛之下的两千余龙腾甲士奔来。
黑云军长矛竖起,无数白羽飞向乌云之中,然后与闪电一起落下,仿佛白色的雨点一般,砸在赵军的甲胄上,叮当作响。
赵军倒下二三十人。
接着,魏山一声暴喝,领着两千前锋营死士冲了上去。
盔甲碰撞声、惨叫声、兵器交击声,犹如雨点一般密集响起,夹杂在轰隆的雷声之中。
黑云军从不惧恶战,李跃也一直是从接连不断的恶战中走到今日。
两百步外战场上血肉横飞,刚刚还勇猛无畏的战士,下一刻尸体四分五裂。
前锋营由军中喜好杀戮的老卒组成,人人都是亡命之徒,乱世之中永远不缺这类人,战场越是凶恶,他们越是兴奋。
李跃隐隐约约中还听到了几声狂笑,不知是龙腾中郎还是前锋营士卒发出的。
龙腾中郎不能前进一步,前锋营死士也无法杀退他们。
战场上杀的昏天暗地,仿佛大地上生出一张血盆大口,在不断吞噬鲜活的血肉。
李跃心中波澜不惊,这是这个时代所有人的宿命,包括自己也不例外。
目光转向对面牙纛之下的那道高大身影,一道闪电划过他的背后,将他的脸映照出来,还是那般的自信。
只见他扬起了手中的短戟,指向战场。
李跃直到最后的时候到来了。
轰隆一声,一道巨大的闪电劈在天边,霎时,大雨倾盆而下……
第一百九十四章 血雨
大雨砸在脸上,一股清凉冲淡了心中的杀意和暴躁。
也让周围更加模糊起来,石闵的身影就此湮没在暴雨之中。
即便天上的闪电也无法撕开这雨幕,周围只有不断的厮杀声,越来越剧烈。
地上浑黄色的泽水迅速漫延,淹过了脚底。
大禹治水于兖州,开大野泽滞洪,东平、山阳、济北一带遍地湖泊,一旦大雨,动辄沦为泽国。
“紧守阵营!”李跃对身边的亲卫下令。
亲卫们则大声呼喊了出去。
这个时候,指挥基本荒废了,旗号、传令兵都派不上用场,只能考验中下级军官的战争素养。
好在李跃一向注重军中的伍长、什长、队率的培养。
军中自上至下,所有军官都是李跃亲自审视,亲自任命的。
轰鸣的脚步践踏水声从西北面传来,应该是石闵攻过来了。
虽然有极大的自信,但面对石闵,李跃心中仍有些担忧,论冲锋陷阵,石闵无疑站在这个时代的顶峰。
只要守住他的冲击,胜利必归黑云军。
大雨其实对黑云军有利,石闵最擅长的骑兵无法施展,他本人的武勇也去了一半。
等待之中,时间一丝一毫的划过,暴雨却越下越大,落在大地上,溅起一朵朵红色的水花。
西面中坚营阵列中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变成一道巨大的轰鸣。
俄而,东面的中垒营也传来厮杀声。
听声音,似乎石闵发动了全线猛攻。
厮杀跟眼前的暴雨一样剧烈,一支羽箭钻出雨幕,却失去力道,落在李跃面前,周围千余亲卫紧张的竖起大盾,睁大眼睛,试图看穿这绵密的雨幕。
不过注定是徒劳,他们什么也看不见。
左右两边的厮杀越来越大,却始终没有一名胡人杀到李跃面前。
李跃仰头望向由昏沉而变得黑暗的天空,忽然笑了起来,仗打到这个份上,是胜是败,李跃的预感逐渐清晰起来。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