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凉州百战之地,我等兄弟齐心,未必不能再打出一番天地,届时灭了凉州,平了蜀地,天王必定再度重用我等!”高力禁军前部司马支伏都道。
伏都是羯人常用名字,邺城叫伏都之人不下数百。
支伏都既然是羯人,自然对石虎充满了幻想,对自己的前程的幻想更大。
“但愿如此。”梁犊想起石宣惨死时的模样,心中并不乐观。
羯赵今非昔比,石虎病重,没人会再想起他们。
“前方便是长安。”心腹颉独鹿微指着前方荒野中隐隐约约的城池道。
“长安!”众人如释重负。
按照敕令,到达长安可以补充一部分粮草,同时可以休整两日。
“兄弟们快些,到了长安可以吃上一顿热饭。”梁犊大声鼓励道。
没有什么比长途跋涉之后一顿热饭一张暖床更让人振奋,尤其是这一路受尽了关中人的冷眼。
欢呼声顿时响彻云霄,穿过荒野的寒风也不那么冷了。
众人催动健马、鹿车向前狂奔。
不到一个时辰,长安斑驳的城墙已在眼前。
然而城门却紧闭着。
“我等是谪戍凉州之东宫禁卫,快开城门。”支伏都朝着城墙上的守军大喊。
而守军们却贪婪的看着他们坐下的健马。
一匹健马可换十一名青壮,一头牛可换七个女人。
牛马比人值钱多了,有了马就可以打造骑兵。
“请开城门。”支伏都低声下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梁犊心中“咯噔”一下,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他们虽有马,却无兵器盔甲,在重兵驻守的长安面前,无还手之力。
城上依旧没有反应,高力禁卫们只能缩在城墙下,躲避呼啸的寒风。
两个时程后,人越聚越多。
这时候时候城门忽然打开,众人一喜,以为里面的人终于想通了。
却不料冲出来的是一支骑兵,骑兵后面,盔甲铿锵,锋利的长矛如芦苇一般铺开,将城下的高力禁卫全部包围。
“尔等意欲何为?”梁犊又惊又怒。
一将顶盔掼甲而出,斜着眼扫了一圈,“战马、牲畜留下,人走!”
“大胆!我乃国人,要见乐平王!”支伏都抖擞其往日的威风,怒喝一声。
乐平王石苞,镇守关中十余年。
支伏都自以为“国人”身份,能换取石苞的一丝怜悯。
将领轻蔑的扫了他一眼,挥了挥手,“扑哧”几声响,六支长矛同时贯穿了他的胸膛,当场气绝。
“马、牲畜留下,人走!”将领脸上神色越来越不耐烦。
“敢问阁下可是雍州刺史张茂?”梁犊跟着石宣见过不少人,对雍州刺史有些印象。
“汝是高力督梁犊?”张茂居高临下,掏出一卷黄绢,“敕令雍州刺史张茂统辖谪戍罪卒,送至凉州,不得令其生乱!”
有石虎的敕令在,高力禁卫不敢造次,纷纷牵出健马和牲畜。
“长安遭了蝗灾,没有余粮,歇息一夜,明日速速西去。”张茂志得意满。
有了这些战马,就能为乐平王石苞打造出一支万人骑兵,可驰骋天下。
邺城剧变,石虎病重,太子之位却迟迟未下,而石氏诸子皆有重兵在手,岂会甘愿久居人下?
梁犊看了一眼地上惨死的支伏都,心中阴霾更甚。
在城墙下歇息了一日,高力禁卫拖着疲惫的身躯,推着鹿车继续向前。
以前有马,有牲畜,不觉得辛苦,现在全靠两条腿,还要推着车,一路上苦不堪言,怨声载道。
而张茂似乎实在故意折磨他们,收了他们的马和牲畜,还剥了他们的衣服,令斥候随意鞭打,侮辱,稍有落后者,便被砍下头颅。
从长安向西,受尽折磨,每隔十几里敌,就能看到他们的尸体。
到了雍城(今陕西凤翔),筋疲力尽。
连梁犊都有些熬不住了。
雍城便是汉魏时期的陈仓,一向是屯粮之地。
梁犊望着雍城若有所思。
“都督!”数十名高力将领一脸愤恨,到了此刻他们已经明白,这辈子都不可能回到邺城,甚至能不能活着赶到凉州都是未知。
羯赵凉州在黄河西南一角,一向是苦寒之地。
梁犊轻轻点头。
当天晚上,营地谣言四起,“赶到凉州我等不是累死便是饿死!”
“天王如此对待,分明就是不欲我等活命!”
人群窃窃私语,悲愤到了极点。
还有数十名胆大之人逃亡,但第二日,能在营地外面看到被野兽啃噬的四分五裂的尸体。
众人越发惊恐,围住梁犊,“西去凉州,死路一条,请都督带我等活命!”
梁犊朝颉独鹿微使了个眼色。
颉独鹿微大声斥道:“尔等欲造反耶?”
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仿佛点燃众人心中的小火苗。
“造反是死,饿死累死也是死,等死,不如造反!请都督率我等杀回邺都!”
这时代最不缺的就是亡命之徒,高力禁卫全都是胡人,凶残成性,等的就是这句话。
“杀回邺都!”周围数百条手臂高高举起,仿佛波浪一般荡漾开来。
“杀回邺都!”数千条手臂举起。
接着数万手臂朝天,吼声如雷,直冲云霄,连呼啸的寒风都被压下了,变成“呜呜”的哀鸣,天地间只有这四个字在不断回响:杀回邺都!
第一百一十一章 骚动
梁犊振臂一呼,自称晋征东大将军,高力禁卫誓死相随,叛乱迅速席卷陇右。
掠陇右粮食为食,劫百姓斧头为兵器,装上一丈长的木柄。
最先赶到战场的是安西将军刘宁,去年跟随麻秋攻打凉州,大败,屯兵于安定,正寻思如何立功,恰好遇上高力禁卫叛乱。
两军对垒,见对面衣衫褴褛,只有前阵的两三千人提着大斧,后面的人只有一条削尖的木棍,刘宁哈哈大笑,“乌合之众,也敢螳臂当车,天以此功予我!”
身后披着甲胄的士卒们也面露轻蔑之色,指着对面嬉笑怒骂,连阵势也懒得摆了。
对面的高力禁卫沉默的可怕。
而这种沉默被刘宁视为畏惧,他漫不经心挥了挥手,“诸军为吾尽屠之!”
左翼一支两千人的骑兵冲出,右翼一千甲士提着刀盾向前。
风起云涌。
梁犊站在阵前,望着北方席卷而下的敌军,心潮澎湃,此时此刻,只想痛痛快快的厮杀一场,杀的天昏地暗,杀的人头滚滚,杀的邺城公卿们胆颤心寒。
“来!”梁犊巨斧朝天,大声嘶吼,乱发飞舞,状若疯癫。
“杀回邺都!”身后士卒跟着发出咆哮、怒吼,宣泄着心中的愤怒和怨恨,几万人拥有同一股信念,连大地都跟着震动起来。
昂——
狂暴的气势令骑兵的战马人立而起,不敢向前。
吁吁吁……
刘宁胯下的战马竟然缓缓后退。
天地间仿佛生出一股寒气,直往他后背的脊梁骨上窜。
征战半生,经历过的恶战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了,却从没像今日一样,未战而心寒。
然而更令他心惊的是,这两三千斧手,居然正面朝自己杀了过来。
“杀回邺都!”十几名叛将提斧头在前,眼底一片血红……
邺城太武殿东堂内。
信任太尉张举道:“燕公有武略,彭城公有文德,惟陛下所择。”
石宣和石韬死了,燕公石斌是石虎诸子中最有武略之人,曾平定关中叛乱。
彭城公石遵善礼乐教化,名声一向不错。
石虎也犹豫不决。
戎昭将军张豺道:“燕公母贱,又尝有过,彭城公母前以太子事废,今立之,臣恐其怀恨前事,陛下宜审思之。”
两人之母都有污点,石斌在平定关中,但为人残暴、骄横跋扈,弄的关中鸡犬不宁,还是石虎亲自下诏免去其官职,调回邺城。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