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走远了,采薇这才推门走进了屋里。
许知窈放下了手里的绣帕,望着还冒着热气的黑色汤药陷入了沉思。成亲三年,光是这药她就喝了快两年了,可直到今日,肚子里也没有半点动静。
晚她半年进门的大嫂早就生下了儿子,偏偏她的肚皮不争气。为了这事,婆婆没少给她脸色看。
通房丫鬟送了一个又一个,纳妾的事也断断续续提了好些回,明明是夫君自己不肯点头,婆婆却把一切都怪在了她的身上。
她满心都是委屈,却无处可以倾诉。
这一桩婚事本就是她高攀,不被婆家所喜欢也早就在她的预料之中。
婆婆嫌弃她是小门小户的庶女,无论她如何殷勤侍奉,也比不上出身高门的大嫂会讨婆婆的欢心。
大嫂八面玲珑却难以交心,小姑子刁蛮任性自私刻薄,嫁入沈府的这三年,她的日子并不好过。
可最让她难过的是沈郗对她的态度。
成亲三年,他们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都察院里公务繁重,身为圣上钦点的左佥都御史,他更是格外勤恳。
大周的官员每旬休沐一日,可就连休沐的日子,他也时常不得空闲。
许知窈黯然神伤之际,采薇轻声催促道:“夫人,药都冷了,快些喝吧,奴婢去厨房端一碗红枣燕窝粥来,一会儿你喝了药正好能润润口。”
抬眸看见采薇一脸的关切,许知窈牵强地笑了笑,捧起碗强忍着苦涩,将汤药一饮而尽。
采薇转身离开后,她望着残留着药渍的碗,恍惚间想起了第一次喝这药的情景。
永宁十一年,也是她成亲的第二年,晚她半年进门的大嫂被查出了身孕。婆婆刘氏欣喜之余,看向她的眼神便多了几分失望。
这令人作呕的汤药便是从那日开始喝起的,可不知道是汤药无用,还是她的身子不好,两年下来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正出神时,紧闭的门再一次被人从外头推开,一个穿着翠绿夹袄,面容秀美的丫鬟从门外走了进来。
“二夫人,大姑娘让我来问问您,她要的喜鹊登枝的帕子绣好了没有?”
来人正是小姑子沈嫣身边的大丫鬟素月。素月眉眼轻垂,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是沈嫣最信任倚重的丫鬟,也是她身边最周全妥帖之人。
许知窈眸光一转,歉然笑道:“喜鹊的绣样有些繁杂,大概还要两日才能绣完。”
她的话刚说完,素月脸上的笑意便僵硬起来,有些为难地看着她说道:“二夫人,大姑娘明日要去翠薇楼赏红梅,说好了要拿新帕子给王姑娘看的。”
素月口中这个王姑娘许知窈也是知道的。她是礼部尚书的嫡女,性子孤傲且自视甚高。
在上巳节的洛水河畔,沈嫣对王姑娘的兄长一见倾心,自此后便想方设法地去讨王姑娘的欢心,企图近水楼台先得月。
王姑娘出身于书香门第,却偏偏对女红很有兴趣。沈嫣便借着自家二嫂的一双巧手,殷勤地去讨好她。
可针线活本就讲究一个精细,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做好的?从绘制花样子到裁剪布料,每一步都要耗费不少心血。
况且沈嫣让她绣帕子的时候也没有说什么时候要,现在突然来催,倒让她有些措手不及了。
看着许知窈面露难色,素月眼波一转,幽幽道:“二夫人,大姑娘有多重视王姑娘您是知道的,您想想法子吧。”
沈嫣的心思她自然是知道的,可时间那么紧,除非熬上一个通宵,否则明日她绝对拿不出绣好的帕子。
看着许知窈垂眸深思,素月悄然一笑:“院子里还有些事,奴婢就不打扰二夫人了,明日一早奴婢再来给您请安。”
说罢,素月欠了欠身,莲步款款地走了出去。
房门大敞,屋外天空阴沉,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扑簌着飘起了雪花。这是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北风呼号,裹挟着刺骨的寒意。
许知窈低下头,望向针线篓里那一方只绣了一半的帕子,眼神一黯,默默地叹了口气。
采薇捧着燕窝粥进门的时候,许知窈已经穿好丝线,神情专注地绣起了喜鹊的一对翅膀。
“夫人,外头下雪了。二爷出门的时候吉祥也没带把伞,一会儿怕是要淋湿了。”采薇将燕窝粥放在她面前的桌上,忧心忡忡地说道。
见许知窈不答话,采薇有些着急地提议道:“夫人,要不然你去给二爷送把伞吧?”
许知窈捏着绣花针的手一顿,眸中闪过一瞬的光彩却很快就黯淡下去。她落寞地摇了摇头,眼底划过一丝无奈。
“刚才素月来过了,说嫣儿明日就要这帕子,我得赶紧绣好才行。”
“夫人……”采薇焦急地看着她,眼底满是急切。可许知窈不过愣了片刻,转瞬就继续绣起了帕子。
难得有这样能亲近二爷的机会,夫人却被大姑娘的帕子绊住了脚。采薇心里着急,面上的神色也就有些气恼。
“让厨房备好热水,再去添两个炭盆来,一会儿二爷回来了用得上。”即便手上忙碌着,许知窈的心里也仍是惦记着自家夫君的。
采薇压下眼底的急切,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等屋里只剩下自己时,许知窈才露出了落寞的神色。
她不是不想去送伞,只是过去的经历太不愉快,每每想起来,仍觉得卑怯难堪。
第2章 夫君
成亲的第一年,也是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天,兵部闹出了冒领军饷的丑闻。都察院的左都御史洪裕章带着底下的几个御史一同调查此案。
一连几日沈郗都没有回府。婆婆刘氏心疼儿子,就吩咐她带着衣物吃食前去探望。
当时新婚不久,得到婆婆允许的许知窈在房里精心妆扮了一番,满心欢喜地坐上了马车。
到了都察院的门口,却被守门的小吏无情地拦在了门外。
“我是左佥督御史沈大人的夫人,劳烦小哥替我通传一声,就说母亲让我来给他送些东西。”
许知窈眉眼含笑,一张脸上满是亲和。可那小吏却傲慢无礼地盯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半晌后冷笑道:“都察院乃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别耽误我做事,赶紧走吧。”
被粗鲁拒绝的许知窈面露尴尬,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一再恳求。
“我不会耽误太久的,只是送些御寒的衣服和吃食,请你为我通传一声吧。”说着就解腰间的荷包要塞给他。
小吏面色一沉,皱着眉头喝斥道:“你竟敢公然行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哪家的夫人会如此行事?”
说罢,一脸嫌恶地挥了挥手,毫不留情地将她打发走了。
许知窈一张脸涨得通红,羞恼地转身走下了台阶,站在路边上,尴尬又无措。
她就那么站着,直到一身大红色官袍的左都御史洪大人出现,她才鼓起勇气走上前去。
“洪大人,您还记得我吗?我是沈郗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