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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拂衣将视线移到最后一张纸,她说的“礼物”,应该是这个东西。
那上面并不是宋殊栾的字迹,纸张的边缘,还保留着轻微的锯齿状,就好像是从哪里撕下来的一样。
他盯着纸上的内容,蓦然回想起宋游尘书架上的那本书。就是那本书,记录了含珠草的一切,而此刻,那书上被撕去的一页,就在他的手中。
这张纸上清晰地写下了操控别人的代价,是受到强烈的反噬,最后会灵脉断裂,不治身亡。
他终于知道宋殊栾口中“作恶的代价”,指的是什么。
可厉千霄还不知道这个代价,或许若他一开始知道此事,便不会选择这个方法。
历拂衣用力揉了揉额角。
很好,他名义上的母亲,用一株草,就轻而易举地毁掉了两个孩子。他突然非常期待,厉千霄知道真相时的表情,是伤心难过,还是怒气冲天呢。
他将书信重新收好,攥在手中,却没想着迅速离开,反而继续坐在这里,抬眼把周围的一切尽收眼底。
宫殿里空空荡荡,宁静无声,这种时候,总让人无端端地怀念曾经。
*
洛疏竹睁开眼,盯住前面的大捧花束,笑着坐起身子。
身边的床榻无半分温度,想来历拂衣已经离开很久。她起身出去,围着宫殿绕了一圈,依旧没看到历拂衣的身影。
花束中没夹杂任何的字条,洛疏竹微微一怔,后知后觉得猜到历拂衣去了哪里。
她还记得昨夜,在半梦半醒间,历拂衣说的那些少年时光。他或许是去了,故事开始的地方。
洛疏竹在殿中等了几个时辰,良久,她叹了一口气,站起身子,安静地往外走。
宋殊栾的宫殿并不难找,门口的侍女听明她的来意,也不多言,只默默地在前面带路。
此时已经到了正午,外边阳光明媚,可殿内门窗紧闭,将大部分的光亮隔绝在外。
洛疏竹进去的时候,历拂衣就一个人坐在阴影里,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冷漠又孤独。
他总是这样,洛疏竹想,历拂衣有鲜明的两面,一面坚不可摧,一面千疮百孔。
复杂的两面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就会让他,在某些特殊时刻,显现出异于常人的脆弱。
他听到动静,抬起头来,外边的阳光涌入殿内,在地面蒙上一层耀眼光斑。历拂衣微微眯眼,神色缓和下来,“疏竹。”
他似乎料到了她会来,没有半分惊讶,只自顾自得开口:“宋殊栾留下了一封信,我现在知道了所有的真相。”
“作为历拂衣来说,我怨恨他们。”他抿了下干涩的嘴唇,“他们应该是错的,但……我却可以理解宋殊栾的做法,我……甚至可以理解历岑。”
“我想,换做是我,结果也会一样,所以、他们到底错了么?”
“我现在,有点混乱。”
历拂衣慢慢地走了过来,他握住洛疏竹的手,在不知不觉间用了很大力气。
空气里更加安静。
他深呼几口气,许久之后,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一样,突然目光炯炯地盯住她:“疏竹,你要一直和我在一起,我不想像历岑一样,不择手段地留下你。”
话题突然转变,洛疏竹觉得他确实有点混乱,而且,这也是她,听过最没震慑力的威胁。
威胁别人的人,指尖微颤,似乎在强忍着什么,透露出一种偏执的可怜。
“一个人呆着,就在胡思乱想这些么?”洛疏竹叹了口气,伸手反握住历拂衣,“不要设想,不要站在他们的角度思考问题,也别怀疑自己,因为你不是他们。”
她拉着历拂衣走进阳光,“我们也不会像他们一样的。”
在这一刻,历拂衣感觉自己心跳终于慢慢归于稳定,他看着女子的侧脸,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安心。
*
潜云殿是龙族的议事大殿。多日未曾有过声音的大殿,在此刻吵吵嚷嚷,厚厚的殿门也阻挡不住内里的争执声。
历千霄还未醒来,龙族几个分支的长老聚在一处,言辞激烈地各抒己见。
殿门被从外猛地推开,争执声一瞬间戛然而止,所有的吵闹在这一刻通通消散。
历拂衣反手叩上殿门,勾着唇地环视一圈,“嗯?怎么不吵了?”
他旁若无人地往前走,随意寻了个座位坐下,开口问道:“闹成这样,要做什么,分家么?”
龙族极其重视血脉,几个长老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下神色,最后还是不约而同地回答:“没有。”
上首的黄衣长老年岁最大,他伸手缕了下花白的胡子,犹豫道:“殿下误会了,只是定亲宴之事闹得过大,如今族中又群龙无首,我们意见不合,才有些争执的。”
对于他略带示好地语气,历拂衣不算意外。
自从几千年前的那场大战之后,整个天灵甚至是天界,都元气大伤,各族都在休养生息,至少这一万年之内,大概都无人再想掀起任何战争。
一场定亲宴的混乱,天灵他族对此颇有微词,但到底不会轻易破坏来之不易的和平。龙族之内也是如此。
更何况,筹谋多日,他也不是全然没有依仗。既然今日他来,就是有信心做好一切。
历拂衣点点头:“好,既然没有想要分家,那就听我的。”
下面的众人有些犹豫:“这……二殿下,你这样不妥。陛下毕竟还没——”
历拂衣挥挥手打断他们的话,“历千霄灵脉断裂,无药可医,很快就要死了。而且——”他拖长声音,“就算有药,我也会让他死的。”
他抬起头:“所以现在,可以听我的了么?”
黄衣长老似乎没料到历拂衣如此直接,他的嘴张张合合,好半天没找回自己的声音。
历拂衣把整理好的线索放到桌面,推了出去,“这是所有的真相,包括那些往事,以及我和历千霄的恩怨。”他开口:“把这些公布出去。”
“不可!”黄衣长老翻了翻桌面的线索,脸色慢慢地白了几分,“这……这若是昭告天下,我们龙族的脸面可——”
历拂衣依旧没让他把话说完,“我们龙族早就没什么脸面了,我也不在乎脸面。”
他笑了一下,声音冷了下来:“还有,我再说一遍,从现在开始,一切听我的。”
第八十九章
太阳在云层中时隐时现, 空气中到处都是水汽的味道,预示着一场暴雨的来临。历拂衣坐在树下的桌椅前,用一方锦帕细细地擦拭手中的腾啸剑。
剑身已经雪亮无比, 可他依旧没有停手, 上上下下地反复擦拭, 神情中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放空。
他看起来有几分心事,但洛疏竹没有多言,之继续低头去看手中的书册。
“啪嗒”轻微的一声脆响, 长剑入鞘,历拂衣轻咳一下, 似乎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抬起头, 开口说道:“我要去找历千霄做个了结, 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洛疏竹未曾开口说些什么,他便又抢先开了口:“非是我看不起你, 只是……这事还是让我一个人去吧,行么?”
她翻书的手微微一顿, 随即又迅速恢复了自然, “好, 速去速回。”
洛疏竹没有抬头, 她听见耳畔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最后还是没忍住, 轻飘飘补了一句:“小心。”
历拂衣似乎想反驳什么, 但话到嘴边,绕了一圈, 便又收了回去,他点点头, 轻声答应下来,“好。”
一路畅通,几乎是没有任何阻碍,历拂衣走入殿中,如入无主之境。他沉默地坐到床榻的对面,视线扫过历千霄双目紧闭的面容,说不清心中到底是什么感觉。
历千霄近来嗜睡无比,一天之中清醒的时辰并不多,历拂衣也不着急,他又一次抽出了腾啸剑,在空荡荡的大殿内继续擦拭,虔诚又细致。
他突然感觉到莫名的熟悉感,就好像回到了千百年前的那些日子,他坐在这里,看历千霄因为先天不足,不得已咽下一碗一碗的汤药。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