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南深一路往里头走,不知道自己在固执地想找什么。
不知不觉,走到了摩天轮下。
游乐园的地标建筑必须是高耸入云的摩天轮,然而摇光星的这个摩天轮毫无装饰,更像一个放大版的仓鼠球。
喻南深自嘲地一笑,准备结束这趟荒唐而没着落的发疯。身已经转了一半,视线却落在了百米外供旅客休息的长椅旁。
有个老头正在兜售他的一团气球群。
五年前游乐园的景象和眼前重叠,可老头生意冷清,孤孤单单地拽着一把子无人问津的气球。
永无仙境的老奶奶显然是园方请来的气氛组,担任老式游乐园里卖气球的角色。在摇光星这种破落地,卖气球应该是老头的谋生,可惜工作日,没什么人来玩。
喻南深提步往老头那走去,打算照顾一下他的生意。
喻南深在老头面前站定,准备随便挑个气球付款,一抬眼,整个人就像被定在了原地。
他在一簇又一簇奇形怪状的氢气球里,发现看一枚格外让喻南深瞩目的气球。
为什么会让他一眼注意到?
近六年前他和盛皓城在域外流落时,他为盛皓城亲手做了一个生日蛋糕。蛋糕上,有二十岁的喻南深用奶油和巧克力设计出来的一只小棕熊。
而这个气球,长得和喻南深亲手画出来的憨憨傻傻的小熊一模一样。
这个世界上,知道这只小熊的只有喻南深和盛皓城。
喻南深感觉自己的血都热了几度。
喻南深点名道姓地要那个气球,谁知老头居然不卖。
老头解释道:这个是一个老板指定了我一年四季都得拿着的非卖品。
你老板长什么样?喻南深很急促地问。
老头嗯了半天,用他半入土的脑瓜细细回忆:很高,很帅。噢,他的眼睛是绿色的。
喻南深的心提起来,一时有很多问题,不知道该拣哪个问出口,最终只问:他有说什么吗?
老头警觉地上下打量喻南深,似乎要洞穿这个漂亮男人的意图,他坚决地摇摇头:没有。
喻南深皱眉: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您、您找那位老板有什么事情吗?老头皱巴巴的脸一下耷拉下来,哭丧道,我和他真的没有什么关系,我在这里卖气球卖了二十多年了,那个老板是五年前才找到我的,啥也没说,给了我一堆钱,只叫我每天出工时就捎上这个图案的气球。
他怎么确保你每天都拿?喻南深不死心。
老头小心翼翼地觑他神色,支支吾吾道:一开始老板每天都来,后来就隔三岔五地来,慢慢地就是一周一次,几个月一次,再后来一年一次,不过已经有两年没来了。
他看着眼前男人眼里的光忽然就熄灭了,全身力气被抽空的样子,还要勉强对他笑一笑,说了声谢谢,买了三五个气球,然后就坐在长椅上一声不吭地望着摩天轮出神。
老头注视着男人的脸庞慢慢浮上憔悴的神色,于心不忍,几乎差一点就要告诉他,自己其实撒了谎。
卖气球是这个年迈老人维持生计的唯一方式。因为年轻时卖力气养家,他的腿落下了很大的毛病,至今根本没办法再干老本行,二十年前,儿子携着自己的家庭移民到了第三星系,把他一个人丢在了这里。
他只能靠卖气球得到微薄的钱财来维持日常最低限度的生活。
改变发生在五年前那个神秘老板的到来。
这个老板出手很阔绰,给这个微不足道的老头付了一大笔定金,就为了叫他举一个傻傻的气球。老板说,如果他遵守约定,后续的钱会定时打到他账上。
老头诚惶诚恐,接受了这笔丰厚的钱,颤颤巍巍地要磕头谢他。
老板让他不必如此,只是如果在未来的某天有一个绿眸的漂亮年轻人向他打听谁让他举这种傻里傻气的气球时,告诉那个年轻人自己的联系方式。
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人对一个可爱的气球产生莫大的兴趣,怎么想怎么古怪。
老头等了五年,会特别注意那气球的也就老板一个人。不料在五年后的一个下午,真有这样的一个漂亮男人来到,寻根问底地要找出是谁挂出这个独一无二的气球。
老头此时此刻才意识到这个气球原来就是一个引路牌,五年如一日地等候在这里,给识得它的人指引正确的道路。
可是,一旦老板找到了他想要的人,这个气球不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吗?
为了日后持续打到账上的钱,老头撒了一个私心的谎言。
这个漂亮男人一直从下午坐到日落,夜幕降临时方才如梦初醒。
他将买的气球系在椅背上,走向出口。
你不等了吗?老头冲他的背影喊。
不等了。对方没有回头,我知道他放下了。
*
将近九点半时,园区要关闭了,老头准备收工回家。
正在这时,一个人踏着夜色走到他跟前。
老头心跳漏了一拍,这个点会来找他的,只有那个神秘的老板。
他借着月光,看清了来人。
那人不过二十来岁,肤色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地白,像一尊名贵的瓷器。俊俏得一看就让人移不开眼,深色眼眸仿佛一汪悬崖下的泉,深邃而湿润。嘴唇略薄,却是很寡情的长相。
两相在脸,并不冲突,反倒多种捉摸不透的隐喻。
身形修长,衣角被风吹得扬起来。
要收工了?他问。
是的,老板。老头道。
被叫作老板的年轻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隐入黑暗的气球群,视线却牢牢地锁在那颗小熊气球上。
最近也没人问那气球?年轻人衔了一根香烟,手指拢起来,防止打火机的火苗被晚风吹灭。
老头面不改色:没有。
年轻人不再说话,微弱的火星在他玉石一样的眼里摇曳生姿。
他以凭吊的目光望着气球群,好似语焉不详的纪念。
他今天也是冲动,怀揣着一点朝圣的心思和说不清的一腔执念固执地回游乐园就为了看一眼那颗气球。
老板自顾自地道:之前,我天天来看这气球,看一次就想起一次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后来不常来了,因为我没有再把它当作纪念品了。
老板吐出一口烟圈,烟圈一下在空中被微凉的风吹散,仿佛融入大海的一滴水珠。
而是我把它看成约束我的最后一道防线,让我忍住别干那些丧尽天良的事。
他一把摁灭了烟,又留念地看了最后一眼,嘴角微勾:好了,以后也老实举着,之后我有事,不会再来了。不过我会派人来盯着,记得信守承诺。
老头被他的眼神吓得不敢说话,庆幸自己没有将下午撒的谎和盘托出,不然不知道自己明天将埋骨何处。同时下定决心,要将这个谎言带入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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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一叶
喻南深已经很久没见过陆面的夜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