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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佯装重伤,牵绊住了顾三少将,延误了他跟单将军联络与会面的时机,多少造成了单将军的死亡,是也不是?”
阿永孱弱的身躯撑着残破的墙壁站起来,眼中是幽幽的寒意,“我为何要这么做?”
“你们父女从西川而来,本就是朝廷在西川的耳目,朝廷对西川多有忌惮,因此,替朝廷瓦解跟削弱西川势力,是你们父女的勾当。单将军一死,西川从此少了一员大将,对朝廷来说,是可以稍为欢心的消息。”
“你们无耻!”阿永的尾音未落,她的愤怒就被生硬打断了。
“谢姑娘,要证明你自己的清白,也很简单。只要你让新的医官再验一遍你的伤口,看在你是谢史官千金的份上,太守大人还特意让两个侍女过来服侍,你该心存感激才是。”
那军官使了眼色,两名侍女就上前,力气出奇大,将本就有气无力的阿永压制下去,阿永站立不稳,扑通一下双膝跪地。当着几个男人的面,侍女就把阿永的衣衫扯开,在火光之中露出了锁骨跟整个肩膀,阿永挣扎着,哀痛哭泣着,哭声之凄厉,在门外三丈远都能听得真切。
医官上前,将一光滑竹片反复在阿永肩伤处刮擦、敲打,最后整片竹子一下按压下去,淤紫之处刹那破裂渗血,阿永被剧痛撕裂了全身,惨叫了一声,头重重垂了下去,侍女放开手,阿永双眼紧闭、声息全无,倒在了满地的灰尘里。
军官向顾明恒上报阿永验伤过程时,顾明恒正坐在顾念霖面前。
当顾念霖听见阿永先是被关着饿了几天,再被人撕开衣服虐待伤处,他已经苍白如纸的脸此刻在盛怒之下激发出了血色,一下摇摇晃晃站起来,“你们怎么能对她如此?”
顾明恒亲切不已,“念霖,从一开始你的立场就摆不正,你不要忘记了,他们父女本就是受了朝廷之命来监督西川的。你年轻,被一个姑娘家迷惑了可以理解,但你不要再沉迷下去。我劝你别太担心她,还是想想你自己怎么才能尽快出去。”
“我要见她一面。”
“见了她,你就会对我说实话吗?”
“我所说的,全都是实话,只是你们不信。”
“念霖,要是你祖父跟你父亲回来,看到你如此堕落不堪,他们会伤心的。”顾明恒起身走出去,门被无情关上。
顾念霖追上去,奈何跑了几步便倒下,他肢体已麻木,唯有脑子清醒,痛意如同满盆的水淋下,先是泼了他满头,最后在他脑海四周弥漫着、延伸出去。顾念霖咬紧牙关痛哭着,十五岁的少年将军,本以为自己已经在成长,直至尝过了这样的残酷,才懂得历练的滋味。
顾念霖被禁足了十八天之后,终于在边境与吐罗巢穴之间的山谷里找到单将军以及五百将士的遗体。他们是被吐罗设计引入了山谷,国仇与家恨,让单将军失去了理智,一味向前冲锋,最终与五百忠魂在山谷里曝尸了十几天。不少将士的遗体是残缺的,被山里的狼啃食过。
有许多将士已被啃食成白骨,单将军被找到的时候,两条腿跟一条胳膊都没有了,半边脸也被狼吃掉,他身上还带着半块玉牌。
单将军等人的遗骨被运送回兴洲城的时候,百姓远远涌出城门,各自去认领自家亲人的尸首,哭声震天撼地、肝肠寸断,西川小京都,成了死亡气息萦绕的悲伤之城。单将军的遗体被安放在军中,见者无不痛心疾首、掩面落泪。
顾明恒盯着单将军身上覆盖的白布,忽听闻门外有人求见,来人自称是新任五品军官许简,关于单将军的事,他有话禀报。
许简进得门去,顾明恒见他眉眼俊飞、通身正气,便问他来意。许简从怀中拿出半块玉牌,呈在手上给众人看到,“回太守,属下到军中任职当天,就遭遇吐罗残部攻城。披上战甲随着大军诛杀了不少吐罗人后,属下遇到了顾三少将。当时,顾三少将不认识属下,可事态紧急,他拿出玉佩命我出城去追回单将军。我得令之后掉转马头出了城,在边境处追上了单将军。”
“之后呢?”
“属下依照顾三少将的意思,将玉牌一摔为二,将一般交予单将军,一半属下自己留着,以便回程后向顾三少将交代。可单将军说他已很快能将敌人围困,岂有半途而废之理?单将军打发属下回兴洲,他自己带着人马继续追过边境去了。”
“一派胡言。”顾明恒走到他面前,“既是如此,你为何等到单将军的遗骨找到了,才出来作证?”
“回太守,吐罗攻城当日属下负伤极重,在军中昏迷了十多天,醒来时还意识恍惚,前两三天刚刚想起所有事情,今日刚一能下地,得知单将军遗骨寻回,便匆忙赶来了。太守大人若是不相信,派人在军中一查我的情况便知。”
顾明恒让人拿了两块半玉合在一起,的确是一块完好玉牌的样子,再差人去寻了顾府上留存的玉牌花色图纸一查,这就是顾念霖的贴身之物无疑。
顾念霖在驿站请许简去向单将军求援时,若不是让许简留了这一手,单将军的遗骨一回,顾念霖必然更加罪孽深重。
人证、物证皆在,顾明恒站在天光之下,隐隐阴沉了脸色,便下令将顾念霖释放,又下令三日后厚葬单将军及其部从。
顾念霖被释放之后,从禁足处跨出门口,踉跄得厉害,他双手扶着门框,二十日不见日照,他双眼一黑,刺痛到了后脑,等他缓缓能站稳时,要去的地方不是顾府,不是找顾明恒,而是先去看了单将军。
单将军残缺而血肉模糊的遗体如同一道霹雳,快要霹瞎了他的眼睛,他双膝沉重跪下去,用剧烈颤抖的手去摸着单将军仅存的半边脸,那霹雳从他眼睛直接霹到了整个肺腑,顾念霖伏在单将军耳边,发出惨痛的哀嚎之声,单将军的死,几乎要把这个少年郎的魂魄给击溃,他已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成了碎片,一刀一刀,从内到外将他全部都割得残破殆尽。
许简站在顾念霖身后,见顾念霖如此,许简低声劝道,“顾少将,我在来时的路上听城内百姓说,顾二夫人为了您,快要把心哭得衰竭了。”
劝解了几次,顾念霖总算抬起头来,手脚已发软,许简扶着他从安置满尸首的院落起身,忽听身旁路过的两个小将说道,“太守大人要把别所腾出放遗骨,那谢史官的女儿又得挪到别的地方关着。”
顾念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红了双眼,一把抓住那小将的领口,“去告诉太守大人,把谢姑娘放出来,我就在这等着,若是不放,我顾念霖也不走了,死在这,刚好给单将军偿命!”
那小将见顾念霖像是困兽一样咆哮起来,被吓得失色,一边答应着,一边就跑了出去,顾念霖瘫坐在地上,头靠着门柱,闭着眼大口困难地呼吸着。
许简担忧不已,“顾少将,不如我先送您回去?”
“她与我,必须一块从这儿出去。”
许简唯有陪着顾念霖等。
顾念霖被释放时,许简是第一个到、也是唯一到了禁足处的,他在驿站看见的“林公子”变成了眼前的顾三少将,许简心中掠过惊讶,但很快就理解了顾念霖。他在顾念霖耳边简短把事情说了一遍,顾念霖才知许简是受了母亲之托。
可他母亲又如何得知玉牌之事呢?
顾明恒本不愿意放了阿永,她还能用来震慑一下谢史官的胆子,可顾念霖如此失控,顾明恒倒也真有几分忌惮。顾念霖现下羽翼未丰,可他始终是一只正在逐渐长出利牙和尖爪的乳虎或幼狼,二十天的困囚、单将军的死,如果再加上一个谢永,顾念霖怕是会真的被激发出猛兽的潜能,与他在军中撕扯开脸面。
到那时候,不管是谁得了势头,对他顾明恒总不是好事。想到此处,顾明恒下令把阿永放了,消息传给顾念霖的时候,顾念霖攥着许简的手,好不容易才脚步绵软地站起来,拖着一身的伤跟差点无知觉的双腿,硬是走到了别所。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