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可是,她分明答应过,要跟我一同回去的。”顾念霖忽而想到了顾衍和刘勋,“母亲,阿永可是听到了什么?”
顾二夫人的脸色有些为难,最终说道,“你小姑母跟大姑父都争着要给你说亲,在我面前夸了半天别的女子,阿永一言不发。想必,她是觉得你要议亲了,不好再与你接近,就先自己回去了。”
“母亲,我先走。”顾念霖话音未落,人已经转身出去。顾念霖觉得阿永是不是在心里装着他了,不然,她面对他的婚姻大事,又怎么会这般避嫌?但是,他心里也没底气,若阿永只是单纯想要早点回去呢?
顾念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像这样困扰过。
第10章 风沙融雪,红衣白首
按照往年的惯例,比试大会之后会在营地里喝酒庆祝到夜深,今年因为顾有敬在京都亡故,顾有崇跟顾明渠又入京,军中比试完便各自散了,道路上车马拥挤。
顾念霖到了别苑门口的时候,大门紧闭,敲了门,小厮便出来,顾念霖问阿永,小厮便去传人,过了不久,别苑的庭园里掌灯,阿永走出来,一身素色青衣,像开在别苑门口的幽兰。
“我以为你不会出来见我。”顾念霖先开口。
“你来找我,我又怎么会托大不见你?”阿永见他换了常服,但沙场之上那白袍战甲的身影在她心里还是那么清晰动人。
“你那么早回来,都不等我。”顾念霖也惊讶,自己怎么会说出这样假意埋怨的话来。
“我想起还有一些要紧的事情,所以就不告而别了。”阿永有几分心虚,“不过,我是看完了你的比试,知道你没事,这才回来的。”
“我来,是想送你一样东西。”顾念霖说得郑重其事。
阿永抬起头来,“是什么?”
顾念霖从背后拿出一样绸缎包裹的物件,有人的小臂长短,打开之后,是一枚长枪的枪头,在暮色之中杀气隐隐,阿永退了一步。
顾念霖上前一步,“这可不是我比试用的钝器,是随我上过战场杀过敌人的利器,我亲自擦拭得光亮如新,送给你,就是希望你别再怕杀戮跟死亡。毕竟你我生在这个世道,谁都无法避免。”
阿永看着他双手递过来的利器,感念他的用心,从长袖下伸出双手来慢慢接了,见那枪头修长若竹叶,枪头中空而带有倒钩,足可见反钩敌人血肉之时的惨烈,隔着三层绸缎,也可感受到这长枪头的冰凉,那枪刃之锋利,看一眼都要割到人的心里去。
“我一定会好好珍藏,这是我到西川之后收到的最好的礼物。”阿永小心翼翼把枪头包起来,“我这才想起来,在京都饱受了战火那么长的时日,我跟父亲一直手无寸铁,竟都没有想过要拿一刀一枪。真真是文儒传家,我家中世代无人碰过兵器,我也绝想不到有朝一日,我要拿起这沉重冰冷的兵器来。”
顾念霖看到她皓白手腕上原来系着一根红丝线,丝线下吊着的是一块鸡心状、樱桃大小的白底红沁玉,沁出的浓红之色艳丽无双,几乎占据了玉身全部。
唯有玉石顶部余下一处脂白,脂白玉色跟她的无暇肤色映衬那一抹红,真如雪中红梅,顾念霖赞叹,“这白玉红沁成色上好,连西川也难得一见。”
阿永闻言,重新拢了长袖,遮住了手腕,“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是父亲定亲之时赠予母亲的,母亲说,父亲还给这玉起了一个名字,叫红衣白首。只可惜,母亲早逝,跟父亲没有从红衣相守到白首。”
“红衣白首?这名字真好。阿永,明日我来接你,带你去山顶看融雪。”顾念霖拿定了主意。
“不,明天我还要把......”阿永还没说完,被他打断了。
“我回来之前已经去问过谢史官,说带你出去看看天象、看看地势,好让你能把史书写得顺。谢史官他,已经答应我了。”顾念霖觉得自己这一次把事情做得很圆满。
“你今日必定乏了,我可以自己去,我自己能爬山,我不是没有爬过,我和父亲......”阿永连连拒绝。
“阿永,我没有婚约,也无心议亲,心里也没有喜欢的人。”顾念霖把话说穿了,“你跟我走在一起,堂堂正正,怕什么?”
阿永一听,知道他看透了她的顾虑。她说,“可你始终是太过显眼之人,一举一动都受人瞩目。”
顾念霖更加走近她,轻声道,“阿永,你不是决心要帮我吗?你为了自己跟父亲,而我为了西川,你怎么反倒退缩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阿永脸色慢慢有了坚定,“好,明天我跟你去。”
顾念霖离去一个时辰之后,谢信才从军营回到别苑,疲惫不已,他已是知天命,不比年轻的时候,一整天跟着军中忙得脑袋发涨,他人都有点晕晕乎乎。在京都时皇帝固然难伺候,到了西川之后,顾明恒比皇帝还要难应付。顾明恒通身压迫人的气势隐藏在虚假笑脸之下,谢信总觉得有一把利剑悬在自己头顶。
阿永一早亲自烧了热水,温在灶火之中,就等着父亲回来。如今她提着木桶拿水瓢装水,熬水的时候加了祛寒湿的中药,厨下弥漫一股药香。
小厮赶紧上来,“谢姑娘,让我们来吧,这哪里是您干的事?先前说不过您,让您烧了水,现在您再提水过去,顾太守知道了,要打我们几十棍子。”
阿永一边舀水一边笑,“你们别看我长得没几两肉,就是娇滴滴的贵小姐了。我之前在京都,京都米贵,父亲那点俸禄还请不起下人。家里的杂事我也是亲自做的。”
谢信烫了脚,自觉浑身的疲倦都消退了不少,脑子也清醒了,他说道,“顾三公子已和我说了,明天带你去兴州外头走走。”
“我知道了。”阿永回答,“顾三公子方才特意上门,与我说了此事。”
“若是在京都,一男一女这样出去定然是不妥,在西川也未必妥,但西川终归是没有京都那么要紧。我关心的是,有顾三公子随行护你,你没事就最好。”
“父亲放心,我清楚西川不像眼前看到的那样太平,会处处谨慎的。有一件事,我想跟父亲说。”
“什么事情?”
阿永看了看门外,压低了声音,说了顾念霖要去信京都的想法。
谢信一听,脸色凝重,“节度使大人对我们也算是恩遇有加,托他的庇护,你我才能一到西川就受到诸多照拂。为报这份恩遇,理应帮顾三公子去信。只是,京都如今境况不明,朝中那些同僚也不知境遇如何,不知给谁写信最为稳当。”
阿永也叹息,“我们出京都的时候,九大藩镇内讧,在京都打得水深火热,权势最大的原西南节度使关山濛已有平扫一切的兆头,皇上都要深受其害,节度使大人入了京都也是危机四伏。需找一个不起眼又能打探到节度使大人下落的可靠人才好。”
“永儿,此事我有分寸了,容我深思熟虑几天,急不来。你记住,不得声张,事关你我性命。”谢信两手按着自己的膝盖,沉重起身,“史官天职是记载事实,应该远离一切是非漩涡,更加不可为是非和人心所用,否则就丢了史官的气节。永儿,你我虽是身不由己,可也要凡事拿捏分寸,方是明哲保身。”
“父亲的教诲,我记在心上。”
谢信平常睡前都要先看书,今日随军一天,十分困倦,直接回房睡了。
阿永送父亲出门,呆呆看着庭中花灯如白玉兰,四月的夜空,不如京都夜市的天空明亮,然而满天灿灿的星子似天女散花那样多而密,是她生平仅见,是京都绝对没有的。星子一闪一闪,闪着她的心。
阿永伸出自己的手腕,看那莹莹手腕下的红沁玉,红衣白首、誓言声声。世上有多少人,因为想说而未说出口的爱意而含恨余生,如她母亲。又有多少人,即便是情深意笃,却被世道的无情而残忍地生离死别,如京都祸乱。 ', ' ')